《第二春》杳数

5、配方

　　凌晨两点十六分，叶扯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这一次的梦境格外清晰。

　　——周晚站在法庭上，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而法官宣判的声音像钝器般一下下砸在叶扯的太阳穴上：“罪名成立，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叶扯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背心。

　　他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

　　窗外，江城的夜雨仍在继续，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

　　“叶哥？”

　　余咽的声音从地铺上传来，带着睡意和关切。

　　叶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静太大了，他抹了把脸，低声道歉：“吵醒你了。”

　　余咽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又是噩梦？”他轻声问。

　　叶扯点点头，不想多说。

　　自从三天前在雨中遇见周晚，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水，夜夜侵袭他的梦境。

　　余咽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起身走向小厨房：“我去热杯牛奶。有助于睡眠。”

　　叶扯想说不用麻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听着余咽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开火，倒牛奶，勺子轻轻搅动。

　　这些日常的声响奇迹般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给。”余咽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小心烫。”

　　叶扯接过杯子，温暖立刻从指尖蔓延开来。

　　他小心地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久违的舒适感。

　　“我小时候做噩梦”余咽盘腿坐在地铺上，声音很轻，“爷爷就会给我热牛奶，然后讲他年轻时在海上捕鱼的故事。”他笑了笑，“那些故事其实很无聊，但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

　　叶扯注视着杯中晃动的奶白色液体。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童年记忆。

　　——周家的夜晚总是安静的，充满无形的压力。

　　周晚讨厌噪音，讨厌被打扰，讨厌任何不在他掌控中的事物。

　　“谢谢。”叶扯说，声音比他预想的要柔软。

　　余咽摇摇头，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天还要出摊呢。”

　　两人重新躺下，但叶扯知道睡眠不会再来。

　　他盯着天花板，听着雨声和余咽逐渐平稳的呼吸。

　　脑海中不断回放周晚的威胁。

　　——周五晚上，翡翠酒店顶层套房。

　　如果他不去，余咽会怎样？

　　如果他去，又会陷入怎样的深渊？

　　天亮前，叶扯终于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余咽起床准备食材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余咽正在轻手轻脚地切葱花。

　　“几点了？”叶扯沙哑地问。

　　“四点二十，”余咽回头，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吧，我一个人能搞定。”

　　叶扯摇摇头，强迫自己爬起来。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工作。

　　两人沉默地准备着食材，配合已经相当默契，几乎不需要言语交流。

　　出摊时，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

　　顾客比往常少，给了叶扯更多时间思考对策。

　　他必须想出办法保护余咽，同时摆脱周晚的控制。

　　法律途径行不通。

　　——周家在司法系统有人脉，直接对抗更不明智，周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余咽作为筹码。

　　“叶哥，给。”余咽递过来一个新口味的虾饼，“尝尝这个，我加了点蜂蜜和五香粉。”

　　叶扯咬了一口，甜咸交织的味道在口腔中爆发，意外地和谐。“好吃。”

　　他评价道，这是实话。

　　余咽眼睛一亮：“真的？那我们可以推出'甜辣双拼'系列！”

　　看着余咽兴奋的样子，叶扯心中一阵刺痛。

　　这个简单的梦想。

　　——推出新口味，扩大生意，过平凡的生活。

　　——现在变得如此脆弱。

　　周晚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摧毁这一切。

　　“叶哥。”余咽突然严肃起来，“你这两天一直心不在焉，是因为那个周晚吗？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叶扯没想到余咽如此敏锐。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部分坦白：“他...想让我回到他身边工作，我拒绝了。”

　　余咽皱眉：“就这么简单？”

　　“嗯。”叶扯避开他的目光，“别担心，我能处理。”

　　余咽看起来并不相信，但尊重地没有追问。

　　叶扯暗自松了口气。

　　——他不能让余咽卷入这场危险的博弈。

　　下午收摊后，余咽提议去江边散步。

　　“透透气。”他说，“老是闷在屋里不好。”

　　初春的江风带着湿气，吹散了连日阴雨的沉闷。

　　他们沿着堤岸慢慢走，偶尔有跑步的人从身边经过。

　　余咽买了两支冰淇淋，递给叶扯一支。

　　“小时候。”余咽舔着冰淇淋说，“每次我不开心，爷爷就带我来江边吃冰淇淋，他说江水能带走所有烦恼。”

　　叶扯学着余咽的样子舔了一口，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

　　他很少吃这种孩子气的零食，周晚认为它们“廉价而不健康。”

　　“有用吗？”叶扯问，“江水带走烦恼。”

　　余咽笑了：“当然没用，但冰淇淋可以。”他转向叶扯，表情变得认真，“叶哥，我不知道你和周晚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需要帮助，请告诉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叶扯看着余咽被江风吹乱的头发和坚定的眼神，胸口涌起一阵暖流。

　　这个认识才一个多月的年轻人，给了他比过去二十七年加起来更多的理解和接纳。

　　“谢谢。”叶扯说，这个词开始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暗号，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感激。

　　回到家，余咽突发奇想：“叶哥，我们来研发一种新口味吧！专门对抗阴雨天忧郁情绪的'快乐虾饼'！”

　　叶扯挑眉：“虾饼能让人快乐？”

　　“当然！”余咽翻出各种香料，“美食是最直接的快乐源泉，我爷爷说过，人在吃到美味的东西时，大脑会分泌幸福物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小厨房变成了欢乐的实验室。

　　余咽尝试各种大胆的搭配——咖喱粉配椰奶，辣椒粉混巧克力，甚至尝试了加入少量咖啡粉的“提神虾饼。”

　　大多数实验以失败告终，但笑声填满了小小的房间。

　　“这个...太可怕了。”叶扯尝了一口咖啡味虾饼，表情扭曲。

　　余咽大笑，差点打翻调料瓶：“你的脸！像吃了柠檬的猫！”

　　叶扯看着余咽笑出眼泪的样子，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

　　这是出狱后第一次，他感到真正的轻松，仿佛压在胸口的巨石暂时被移开了。

　　夜深时，叶扯又一次惊醒，但这次不是因为噩梦。

　　他听到余咽在轻声哼歌，从地铺上坐起来一看，余咽正在厨房忙碌。

　　“你在干什么？”叶扯问，声音因睡意而沙哑。

　　余咽回头，露出歉意的表情：“吵醒你了？我在试做新配方，突然有了灵感...”

　　叶扯看了看墙上的钟。

　　——三点四十。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厨房：“需要帮忙吗？”

　　余咽眼睛一亮：“真的？那帮我切点葱花吧，要很细的那种。”

　　两人在凌晨的灯光下忙碌着，像两个违反宵禁的孩子。

　　余咽哼着不成调的歌，叶扯安静地切菜，但气氛出奇地和谐。

　　“试试这个。”余咽终于完成了他的新作品，骄傲地展示着金黄色的虾饼。

　　叶扯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

　　外皮酥脆，内馅鲜嫩多汁，但最特别的是那种说不出的风味。

　　——微微的甜，隐约的辣，还有某种让人回味无穷的香气。

　　“这是什么配方？”叶扯问，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余咽神秘地笑了：“秘密，但我给它取名叫'春日虾饼'，象征着冬天过去，万物复苏。”

　　叶扯慢慢咀嚼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味道如此熟悉。

　　——它让他想起遇见余咽的那天，站在雪地里接过的那份热腾腾的虾饼，那种久违的温暖和希望。

　　“很好吃。”叶扯说，声音有些哽咽。

　　余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安静地吃完宵夜，各自回到床上。

　　这一次，叶扯很快入睡，没有噩梦打扰。

　　第二天早晨，他们决定推出“春日虾饼”作为新品。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口味大受欢迎，不到两小时就售罄。

　　“看吧！”余咽数着钱，兴奋地说，“我就说美食能带来快乐！”

　　叶扯看着顾客们满意的笑脸，不得不承认余咽是对的。

　　简单的食物，简单的快乐，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他必须保护这一切，保护余咽和他的小梦想。

　　下午，趁余咽去补觉，叶扯悄悄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两年没联系的号码。

　　“老林？”电话接通后，叶扯低声说，“我是叶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周五很快到来。

　　叶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切菜时差点伤到手指。

　　余咽注意到了，但体贴地没有追问。

　　傍晚收摊时，天空又开始飘雨。

　　“今天早点回去吧，”余咽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说，“我买了火锅料，今晚吃顿好的！”

　　叶扯勉强笑了笑：“你先回去准备，我...有点事要办，很快回来。”

　　余咽皱眉：“什么事这么急？雨越来越大了。”

　　“很快。”叶扯重复道，不敢看余咽的眼睛，“不会太久。”

　　余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吧，早点回来。火锅等你。”

　　看着余咽推着推车离去的背影，叶扯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他必须去见周晚，做个了断。

　　老林帮他查到了一些周家的把柄，虽然不足以对抗周家的势力，但或许能用来谈判。

　　翡翠酒店是江城最豪华的酒店之一，顶层套房一晚的价格相当于余咽半年的收入。

　　叶扯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不断上升，心跳越来越快。

　　电梯门打开，正对着套房的大门，仿佛一张等待吞噬他的血盆大口。

　　叶扯敲了敲门。

　　几秒钟后，门开了。

　　周晚站在门口，穿着丝质睡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叶哥，”他微笑，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我就知道你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