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杳数

4、处境

　　连续三天的阴雨让炸虾饼的生意冷清了不少。

　　叶扯和余咽缩短了出摊时间，更多精力放在研发新口味上。

　　余咽的小厨房变成了实验室，各种香料和食材摆满了狭小的桌面。

　　“试试这个。”余咽将一块金黄色的虾饼推到叶扯面前，“我加了柠檬草和一点点咖喱粉。”

　　叶扯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包裹着鲜嫩多汁的虾肉，异国风味的香料在口中绽放。

　　他点点头：“好吃，不过可能不适合江城人的口味。”

　　余咽撇撇嘴：“你总是这么保守，要敢于创新啊，叶哥！”他拿起笔记本记下配方，“明天我们就试试推向市场。”

　　叶扯看着余咽专注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年轻人对烹饪的热情感染了他，让他也开始享受创造新事物的过程。

　　在过去，食物对他来说只是维持生命的东西，从不是享受。

　　“对了，”余咽突然抬头，“明天我要去趟批发市场，虾仁快用完了，你要一起吗？”

　　叶扯摇摇头：“我留下来看摊子。”

　　自从上次遇到周晚派来的人后，他尽量减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余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体贴地没有点破：“那行，我早点回来，下午可能有大雨，我们三点就收摊。”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沉得厉害。

　　出摊两小时，顾客寥寥无几。

　　余咽去批发市场后，叶扯一个人守着摊子，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叶哥。”

　　这个声音像一把刀，直接刺入叶扯的脊背。

　　他缓缓转身，看见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面孔。

　　——周晚。

　　两年不见，周晚更加精致了。

　　剪裁考究的黑色风衣，锃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发型。

　　他站在雨中，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好久不见。”周晚微笑，那笑容让叶扯想起毒蛇吐信的样子。

　　叶扯的手在柜台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你想干什么？”

　　周晚向前一步，雨滴落在他的睫毛上：“来看看你啊。我亲爱的叶哥出狱了，怎么能不来欢迎呢？”他的声音甜得发腻，“听说你现在...卖炸虾饼？真让人心疼。”

　　叶扯冷冷地看着他：“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请你离开。”

　　“这么冷淡？”周晚做出受伤的表情，“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这两年，我每天都在想你。”他的手抚上叶扯的脸颊，“你瘦了。”

　　叶扯猛地后退，躲开那只冰冷的手：“别碰我。”

　　周晚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还在为那件事生气？我都说了是误会。”他压低声音，“跟我回去，叶哥，那个破摊子有什么好守的？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不必了。”叶扯的声音像铁一样硬，“我现在过得很好。”

　　“和那个卖虾饼的小子一起？”周晚冷笑，“你知道他什么底细？贫民区长大的孤儿，高中辍学，前年还因为打架进过派出所...”

　　叶扯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你调查他？”

　　“我当然要调查。”周晚理所当然地说，“任何接近你的人，我都要了解。”他突然抓住叶扯的手腕，“你是我的，叶哥，从十六岁起就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父母什么。”

　　雨水顺着两人的手臂交缠处流下。

　　叶扯挣脱开来，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照顾你到大学毕业，早就还清了周家的恩情，现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周晚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没有任何关系？”他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叶扯，你以为坐两年牢就一笔勾销了？我们之间的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摊位上：“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叶扯没有去碰那个信封：“无论里面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这么自信？”周晚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的表情，“那我告诉你吧——里面是你心爱的小炸虾饼朋友的犯罪记录，打架、偷窃、甚至还有吸毒嫌疑...如果这些传到市场监管部门，你觉得他的小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叶扯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知道余咽不可能是周晚描述的那样，但更清楚周晚有能力伪造证据。

　　“你...”叶扯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离他远点。”

　　“这取决于你，叶哥。”周晚轻轻整理着叶扯被雨水打湿的衣领，“回到我身边，我就当那个小炸虾饼不存在。否则...”他手指一紧，拽住叶扯的衣领，“我会让他后悔认识你。”

　　叶扯猛地推开周晚：“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周晚踉跄几步，站稳后不怒反笑：“哇，我们的叶哥有软肋了？真有趣。”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声音冷得像冰，“周五晚上，翡翠酒店顶层套房，你不来，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走入雨中，背影很快被雨帘吞没。

　　叶扯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手中的信封已经被捏得变形。

　　“叶哥！”

　　余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叶扯迅速将信封塞进口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余咽小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把伞。

　　“怎么不收摊啊？雨越来越大了！”余咽匆忙地收拾着东西，“你全身都湿透了！”

　　叶扯机械地帮忙收拾，脑中全是周晚的威胁。

　　他必须保护余咽，这个给了他第一个家的人。

　　但他该怎么做？

　　再次屈服于周晚的控制？

　　回程的路上，余咽喋喋不休地讲着批发市场的见闻，叶扯只是偶尔应一声。

　　余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回到家，余咽立刻推叶扯去洗澡：“快去，别感冒了，我去煮姜汤。”

　　热水冲刷着叶扯的身体，却冲不走他心中的寒意。

　　周晚的出现撕开了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周晚的喜怒无常，无休止的控制，最后那个让他入狱的陷阱...

　　叶扯关上水龙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走出浴室时，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已经摆在桌上。

　　“喝吧，”余咽坐在对面，“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叶扯抬头，对上余咽坚定的目光。他意识到瞒不过去了。

　　“有人来找麻烦了？”余咽问，“是上次那几个混混背后的人？”

　　叶扯慢慢点头，斟酌着词句：“一个...过去认识的人，不太愉快的关系。”

　　余咽等了一会儿，见叶扯没有继续说下去，轻声道：“叶哥，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他顿了顿，“只是...别一个人扛着，好吗？”

　　叶扯看着眼前这碗姜汤，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有多少个雨夜，他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的公寓里，连一杯热水都没有人给他倒？

　　而现在，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年轻人，却给了他最朴素的关怀。

　　“他叫周晚，”叶扯听到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像是别人发出的，“是我养父母的儿子。”

　　余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六岁时被周家收养，”叶扯盯着桌面，“周家对我有恩，所以我一直...很感激，周晚比我小一岁，我们名义上是兄弟。”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如何继续。

　　该如何向余咽描述那段扭曲的关系？

　　名义上的兄弟，实际上的主仆，最后演变成病态的依恋？

　　“他对你不好？”余咽轻声问。

　　叶扯苦笑：“一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控制，我必须按照他的意愿生活，穿他选的衣服，交他认可的朋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边，“十七岁那年，他要求我们...成为恋人，我拒绝了，但他以自杀威胁。”

　　余咽倒吸一口冷气，但很快控制住表情：“所以你妥协了。”

　　“我欠周家的。”叶扯简单地说，仿佛这就是全部理由，“三年前，我受不了了，想离开，周晚知道后...设计了一个陷阱，让我以商业欺诈罪入狱两年。”

　　余咽的手紧紧握住杯子，指节发白：“那个混蛋！”

　　叶扯惊讶于余咽的愤怒。

　　大多数人听到这样的故事，第一反应是怀疑。

　　——为什么你不反抗？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让自己陷入那种处境？

　　但余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他今天来找你干什么？”余咽问，声音里带着保护欲。

　　叶扯犹豫了一下，没有提及信封里的内容：“他想让我回去。”

　　“你拒绝了。”

　　“当然。”叶扯抬头，第一次直视余咽的眼睛，“我宁愿死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余咽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好办了，如果他再来骚扰你，我们就报警。”

　　叶扯摇摇头：“周家在江城有势力，报警没用。”

　　“那怎么办？”余咽皱眉，“总不能一直躲着。”

　　叶扯没有回答。

　　他不想告诉余咽周晚威胁的内容，不想让这个阳光般的年轻人因为自己而陷入黑暗。

　　“叶哥，”余咽突然握住他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叶扯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余咽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来，融化着他心中的坚冰。

　　他轻轻点头，却暗自做了决定。

　　——他会保护余咽，不惜一切代价。

　　窗外，雨越下越大。

　　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了两个年轻人紧握的手。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叶扯第一次向另一个人展示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

　　而令他惊讶的是，余咽没有退缩，反而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将他从过去的阴影中拉出来。

　　深夜，确认余咽熟睡后，叶扯悄悄拿出那个被雨水浸湿的信封。

　　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果然是余咽的“犯罪记录。”

　　——几张模糊的照片和伪造的文件，指控余咽参与斗殴和盗窃。

　　证据很假，但足以让余咽的小生意陷入麻烦。

　　叶扯将文件撕成碎片，扔进马桶冲走。

　　然后他站在窗前，看着雨夜中的江城。

　　周五之前，他必须想出办法保护余咽，同时永远摆脱周晚的控制。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叶扯坚定的侧脸。

　　这一次，他不会再屈服。

　　因为他终于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

　　——余咽，和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