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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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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叶扯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背心。
梦中那双眼睛。
——周晚的眼睛。
——依然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带着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叶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耳边是余咽均匀的呼吸声,窗外偶尔传来远处汽车的鸣笛。
这是他在余咽小屋住的第七个晚上。
叶扯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狭小的窗前,点燃一支烟。
江城深夜的灯光在雾气中晕染开来,像是打翻的颜料。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香烟燃尽。
“又做噩梦了?”
余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叶扯一跳。
他转过身,看见余咽揉着眼睛坐在地铺上,头发乱蓬蓬的。
“抱歉,吵醒你了。”叶扯低声说,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的易拉罐里。
余咽摇摇头,打了个哈欠:“我本来就要起来准备食材的。”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要一起?工作能让你分心。”
叶扯点点头。
过去一周,他已经熟悉了余咽的作息——凌晨三点半起床准备食材,五点半出摊,早高峰过后回来补觉,下午再去晚市。
这种规律的生活意外地让他感到安心。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开始工作。
余咽处理虾仁,叶扯切配菜。
沉默中只有刀落在砧板上的哒哒声和水流的哗哗声。
“你经常做噩梦吗?”余咽突然问,手上剥虾的动作没停。
叶扯的刀顿了一下:“嗯。”
“我小时候也是,“余咽的声音很轻,“奶奶车祸走后,我总梦见她血淋淋的样子,爷爷就让我半夜起来和他一起做虾饼,说手上的活计能赶走脑子里的魔鬼。”
叶扯抬头看向余咽。
这是余咽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
灯光下,余咽的侧脸显得格外年轻,却又带着一种历经苦难后的平静。
“后来呢?”叶扯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
余咽笑了笑:“后来魔鬼真的被赶走了,或者...我习惯了与它们共处。”他拿起一个虾仁,熟练地去线,“叶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鬼。你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叶扯低下头,继续切菜。
余咽的话像一块小石头,投入他心湖深处,激起一圈圈涟漪。
七天了,这个年轻人从未追问他的过去,只是用这种安静的方式表达理解。
“谢谢。”叶扯最终说道,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天亮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出摊。
生意越来越好,余咽甚至考虑增加一种新口味。
叶扯负责收钱找零,动作越来越熟练。
“余老板,两份虾饼,多放辣!”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叶扯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挽着男友的胳膊站在摊前。
一瞬间,叶扯的身体僵住了。
林妍。
——周晚的表妹,也是少数几个曾对他友善的周家人。
他迅速低下头,希望鸭舌帽的阴影能遮住自己的脸。
“好嘞!”余咽热情地回应,开始制作虾饼,“这是你们第一次来吧?”
“是啊,朋友推荐的。”林妍的男友说,“说你们家的虾饼是江城一绝。”
叶扯背过身去整理包装袋,心跳如擂。
如果林妍认出他,周晚很快就会知道他的下落。
两年的监狱生活没能让周晚放过他,这一点叶扯毫不怀疑。
“给,两份特辣虾饼!”余咽把装好的食物递过去,“小心烫。”
林妍接过袋子,视线却落在叶扯的背影上:“这位是...?”
“我表哥,来帮忙的。”余咽自然地回答。
叶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林妍盯着他看了几秒,眉头微皱,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没认出来。
最终她笑了笑,拉着男友离开了。
叶扯松了口气,却发现手心全是汗。
“你认识她?”余咽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小声问道。
叶扯摇摇头:“只是...有点像以前的熟人。”
余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但叶扯知道,余咽一定看出了什么。
这个看似随性的年轻人有着惊人的观察力。
下午收摊后,余咽提议去市场买些新调料试验新口味。
叶扯同意了,但坚持分头行动。
——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来平复早上的情绪波动。
市场人潮涌动,叶扯按照余咽给的清单采购。
正当他弯腰挑选香料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有人盯着他。叶扯保持姿势,余光扫视四周。
几个穿着花哨的年轻人靠在对面摊位旁,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叶扯直起身,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继续购物。
但那些人开始移动,有意无意地向他靠近。
叶扯加快脚步,拐进一条人少的小巷,想甩开他们。
然而刚转过拐角,他就被拦住了。
——三个混混堵在巷子两头,为首的正是早上在市场见过的那人。
“叶哥,好久不见啊。”领头的黄毛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周少让我们给你带个好。”
叶扯的肌肉瞬间绷紧,进入戒备状态,他放下手中的袋子,缓缓站直身体:“我不认识什么周少。”
“装什么傻?”黄毛嗤笑一声,“周晚少爷可惦记你了,听说你出来了,特意让我们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环顾四周,夸张地皱起鼻子,“啧啧,卖炸虾饼?真是委屈我们叶哥了。”
叶扯面无表情:“说完了?我要走了。”
他刚迈步,黄毛就伸手拦住:“急什么?周少说了,请你回去叙叙旧。”说着就要抓叶扯的手臂。
叶扯的反应快如闪电——他抓住黄毛的手腕一拧,同时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上。
黄毛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另外两人见状扑上来,叶扯侧身躲过第一个的攻击,一记手刀砍在第二人的颈部。
不到十秒,三个混混全躺在了地上呻吟。
叶扯捡起购物袋,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告诉周晚,别来烦我。”
他转身要走,却看见余咽站在巷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眼睛瞪得溜圆。
两人对视一秒,叶扯的心沉了下去。
现在余咽看到了他的这一面。
——暴力、危险的一面。
这个温暖的避难所恐怕也要失去了。
“你...”余咽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叶扯垂下眼睛,准备接受审判。
但出乎意料的是,余咽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快走!一会儿警察来了!”
叶扯愣住了,任由余咽拉着他穿过几条小巷,直到确认没人追来才停下。
“你没事吧?”余咽喘着气问,上下打量着叶扯。
“你...不害怕?”叶扯反问,困惑地看着余咽。
余咽翻了个白眼:“怕什么?那三个混混明显是来找茬的。”他压低声音,“我看到了,是他们先动手的,你这是正当防卫。”
叶扯不知该如何回应。
余咽的逻辑简单直接,仿佛世界非黑即白。
——好人坏人,对错分明。
这种天真本应让他觉得可笑,却莫名触动了他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
“不过...你打架真厉害,”余咽眼睛发亮,“那些动作,像电影里的特种兵!”
叶扯避开他崇拜的目光:“以前学过一点防身术。”
这不算谎言,只是大大简化了事实。
——周家曾花重金请退伍特种兵教他格斗,为的是更好地“保护”周晚。
“太酷了!”余咽拍拍他的肩,“走吧,回家试试新配方。我买了超辣的魔鬼椒!”
回家的路上,余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新口味的设计,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个小插曲。
叶扯安静地听着,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周晚已经找到了他,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不能连累余咽,这个给了他第一个避风港的年轻人。
“余咽。”叶扯突然停下脚步,“我想我该搬出去了。”
余咽的笑容凝固了:“为什么?因为那几个混混?”
叶扯摇摇头:“和我在一起...不安全。”
“哈!”余咽夸张地笑了,“叶哥,我在贫民区长大的,什么危险没见过?”他认真地看着叶扯,“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就是要互相照应。”
朋友。
这个词在叶扯心中回荡。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而且。”余咽眨眨眼,“你要是走了,谁帮我试吃魔鬼椒虾饼?我可不想把自己辣进医院。”
叶扯看着余咽明亮的眼睛,那个简单的“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
当晚,他们试验了新配方。
余咽被辣得眼泪汪汪,叶扯却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整个虾饼,赢得余咽由衷的敬佩。
两人笑闹着,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生机。
夜深人静时,叶扯再次站在窗前。
但这一次,他不再盯着黑暗发呆,而是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余咽。
这个年轻人像一束光,照进他灰暗的人生,让他第一次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被接纳、被理解的可能。
窗外,江城的夜空开始下雨。
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灯光,却让屋内的温暖更加清晰。
几公里外,周晚听着黄毛添油加醋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说不认识我?”周晚轻声问,手指敲打着红酒杯,“还打了你们?”
黄毛连连点头:“那小子身手了得,绝对不是普通混混!”
周晚冷笑一声,将酒杯狠狠砸在墙上,玻璃碎片和红酒四溅:“查清楚那个炸虾摊的小子是谁,叶扯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