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角落里的暴雪 ...
-
班主任李老师那声怒不可遏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在高三(三)班寂静的教室里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涟漪。贺琉年面无表情地跟在李老师身后走出教室的背影,像一道沉重的闸门,短暂地隔绝了所有压抑的暗流。然而,当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教室里凝滞的空气非但没有缓解,反而酝酿着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沉闷。
窃窃私语声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嗡地一声炸开,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
“听见没?李阎王发飙了!贺神这次是真栽了?”
“活该!让他狂!看他那张死人脸就来气!”
“嘘——!小声点!不过……他刚才说什么?换座位?”
“换座位?换哪儿去?该不会……”
无数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幸灾乐祸和一丝隐秘的兴奋,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教室后方那个空着的座位上——靠窗倒数第二排,贺琉年的位置。然后又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约而同地扫向教室最前方、讲台旁边那个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座位——那是上学期一个转学生留下的位置,紧挨着垃圾桶,光线昏暗,常年被遗忘在尘埃里。最后,这些目光又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落在第三排中间那个始终低垂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萧慕言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恶意的揣测。贺琉年要换座位?换到那个角落?为什么?是因为……萧慕言?储藏室那场“事故”之后,连看都不想再看到他?还是……为了更方便地“监视”或者……别的什么?
林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被萧慕言当众甩开、被冰冷拒绝的屈辱和愤怒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更加烦躁。他恶狠狠地瞪着贺琉年空着的座位,又愤愤地瞥了一眼讲台旁边那个角落,最终将带着怨气的目光投向萧慕言的后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不懂!他明明那么关心慕言,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都是贺琉年那个混蛋!都是因为他!
陆予安坐在萧慕言斜后方,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敏锐地感觉到,贺琉年换座位的决定,绝非表面那么简单。那冰冷的、带着死寂的眼神,更像是在逃离什么,或者说……在强行切断某种他无法掌控的联系?他担忧地看向萧慕言。那个单薄的身影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极致的青白色,细微地颤抖着。陆予安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萧慕言死死地低着头。额前凌乱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也隔绝了那些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里蕴含的恶意和揣测,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抓挠。后颈腺体处那被强行标记的齿痕,仿佛被那些目光点燃,传来一阵阵清晰而灼热的刺痛感。每一次刺痛,都像是在提醒他那场无法磨灭的屈辱,提醒他那个如同烙印般存在的Alpha信息素气息,此刻正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如同无形的枷锁。
他紧紧闭着眼睛,牙齿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贺琉年……换座位?为了远离他?还是为了更方便地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冰冷恐慌交织在一起,像冰冷的藤蔓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羞耻感中沉浮,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
李老师沉着脸走了出来,脸色依旧难看,但那股怒火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回讲台。
贺琉年跟在他身后,重新出现在教室门口。
那一瞬间,整个教室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目光流转,都瞬间凝固!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贺琉年面无表情。他深褐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视线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最后,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萧慕言那个僵硬低垂的背影上停顿了极其微小的零点一秒。随即,那目光便移开了,如同拂过一粒尘埃。
他没有丝毫犹豫。
在几十双眼睛的死死注视下,贺琉年迈开长腿,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冷的低气压,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靠窗倒数第二排。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不换了?李阎王没同意?
然而,贺琉年只是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他没有坐下。他甚至连书包都没有拿。他只是俯下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一把将桌面上摊开的几本书和一支笔抓起!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贺琉年拿着那几本书和一支笔,无视了所有凝固的视线,无视了讲台上李老师复杂的目光,无视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迈开步子,朝着教室最前方、讲台旁边那个昏暗的角落座位走去!
他的脚步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皮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一下,又一下,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敲打在萧慕言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要去那里!
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紧挨着垃圾桶、象征着放逐和边缘的角落!
萧慕言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能清晰地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楚压下那灭顶的恐慌和屈辱!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然而,贺琉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一步一步,沉稳地穿过整个教室,最终停在了那个角落座位旁。光线被讲台和前排的同学遮挡,那里显得格外昏暗。
贺琉年甚至没有看那个布满灰尘的座位一眼。他只是随手将拿着的书和笔扔在了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随即,他拉开椅子,那陈旧的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然后,他坐了下去。
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那个狭小、昏暗、紧挨着垃圾桶的角落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但他深褐色的眼眸却平静地直视前方,仿佛坐在教室最尊贵的王座上,而不是这个被放逐的角落。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整个喧嚣的教室隔绝开来,也隔绝了所有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
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自我放逐意味的一幕惊呆了。林骁张着嘴,脸上的愤怒被巨大的错愕取代,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快。陆予安镜片后的目光闪动着,带着深深的震动和了然——果然如此!贺琉年不是在逃离萧慕言,他是在逃离……所有人。或者说,他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斩断某种失控的联系,将自己放逐到边缘,也把萧慕言从风暴中心彻底隔绝出来?
然而,这无声的“保护”,对萧慕言来说,却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凌迟!
萧慕言坐在第三排中间,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片空间里,那个刚刚坐下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存在!明明隔着大半个教室,明明对方坐在最昏暗的角落,可那股属于贺琉年的、霸道而极具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缠绕!那气息冰冷、暴戾,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占有欲,死死地锁定着他!像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捆缚!
后颈腺体处那清晰的齿痕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电流贯穿般的灼痛!那疼痛如此清晰,如此强烈,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看,这就是标记你的Alpha!即使他坐在最远的角落,你也无法摆脱!你属于他!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萧慕言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深深埋进摊开的书本里!单薄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巨大的屈辱、冰冷的绝望、被标记的无力感,还有那种被彻底钉死在原地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衣服、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在所有人的目光和身后那无声的气息中,承受着最残忍的公开处刑!
他恨!恨贺琉年那该死的标记!恨他那带着施舍的缴费单!更恨他此刻这种自以为是的、将他彻底暴露在所有人审视下的“放逐”!这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他感到灭顶的绝望!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李老师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死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好了!都安静!看什么看!把书翻到第98页!上课!”
书本翻动的声音稀稀拉拉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压抑暗流。无数道目光依旧在教室前方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高大身影,和第三排中间那个将脸深埋在书本里、肩膀无声颤抖的单薄身影之间,隐秘地来回逡巡。空气里,那属于顶级Alpha的、冰冷暴戾的信息素气息,与角落里散发出的、濒临破碎的绝望昙花香,无声地碰撞、撕扯、交融,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牢笼。
林骁烦躁地翻着书,纸张被他揉得哗哗作响。他忍不住又看向萧慕言颤抖的背影,心里的怨气和委屈被一股莫名的担忧和烦躁取代。他搞不懂!为什么慕言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贺琉年要坐到那个鬼地方去?一切都乱套了!
陆予安的目光则更多停留在贺琉年身上。他看着那个蜷缩在昏暗角落、像一座沉默冰山的少年,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低垂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睫。贺琉年将自己放逐到那个位置,真的只是为了“远离”吗?还是说……那个角落,恰恰能让他更清晰地、不受干扰地……看着某个方向?
陆予安微微侧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琉年坐姿的角度——那看似随意的姿态,视线微微下垂的角度……恰好能越过几排桌椅的遮挡,落在……第三排中间那个颤抖的背影上!
这个发现让陆予安心头猛地一跳!他立刻收回目光,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深邃。贺琉年……他到底想干什么?
---
午休的铃声像救命的稻草,终于响起。
教室里压抑了一上午的气氛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喧嚣起来。同学们迫不及待地起身,桌椅碰撞声、说笑声、招呼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萧慕言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虚弱的眩晕。他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逃离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逃离身后角落里那股如同实质般锁定的、冰冷的气息!
他抓起书包,脚步虚浮踉跄地朝着教室门口冲去!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逃兵。
“慕言!等等我!一起去食堂!”林骁立刻站起身,大声喊道,试图追上去。虽然被那样对待,但他还是放不下。
萧慕言的身影却像没听见一样,瞬间消失在教室门口拥挤的人流里。
林骁追到门口,看着萧慕言迅速远去的、带着仓皇的背影,懊恼地跺了跺脚,脸上写满了失落和委屈。他愤愤地回头,目光扫过教室后方那个角落——贺琉年依旧坐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妈的!”林骁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也冲出了教室。
陆予安收拾好书本,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喧闹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门口,贺琉年高大的身影蜷缩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却照不进他那双深褐色的、如同寒潭的眼眸。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与周围热烈的午休氛围格格不入,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割裂感。
陆予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他停在贺琉年的桌边,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贺同学?不去吃饭吗?下午还有课。”
贺琉年缓缓抬起头。
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像暴风雪过后的荒原。他看着陆予安,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没有回答陆予安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将视线移开,重新投向了……教室门口的方向。那里,萧慕言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
陆予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下了然。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贺琉年一个人。
死寂重新笼罩。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
贺琉年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深褐色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手掌。那手掌骨节分明,带着属于Alpha的力量感。然而,此刻那掌心却仿佛残留着某种触感——是萧慕言手腕的冰冷和纤细,是储藏室里那具单薄身体的颤抖和滚烫,是医院墙壁的坚硬和绝望……
他缓缓收拢手指,攥成一个冰冷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气中,那股属于萧慕言的、清冷而绝望的昙花信息素气息,早已被午休喧嚣的人流冲淡,只剩下微不可察的一丝余韵,如同游丝般缠绕着他。但就是这微弱的气息,却像最顽固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神经,提醒着他那个无法摆脱的标记,提醒着他口袋里那张被揉烂的缴费凭证,提醒着他……那个被他强行拖入深渊的、冰冷的、带着恨意的身影。
一股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沉入冰湖般的滞涩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戾,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抓起桌面上那本被他带来的书——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厚重的、与高三复习毫无关系的《高等数学分析原理》——看也没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昏暗的角落,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沉重而孤独。
他需要安静。需要彻底摆脱这里令人窒息的一切。需要……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那双冰冷绝望眼睛的地方。
贺琉年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讲台旁边那个角落座位,像一个被遗弃的、沉默的伤疤。阳光移动,照亮了桌面上那本被随意扔下的《高等数学分析原理》的封面。封皮是深蓝色的,冰冷而厚重,如同它主人此刻深陷的、无法言说的困局。
而此刻,教学楼顶层的天台。
呼啸的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埃。萧慕言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正是那张印着医院红章、宣告着巨额债务和巨大耻辱的缴费凭证!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凭证上那个刺目的名字——缴费人:贺琉年。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屈辱!愤怒!绝望!还有那无法摆脱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Alpha信息素气息,时时刻刻缠绕着他!后颈腺体处那清晰的齿痕,在寒风中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无声的嘲笑!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冰冷的寒风,滚落在他苍白透明的脸颊上。他张开嘴,想要嘶吼,想要质问,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只能发出破碎的、无声的哽咽。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那张冰冷的缴费单,那个屈辱的标记,那个将他放逐到所有人目光焦点又把自己藏进角落的Alpha……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他死死困住,越收越紧,让他窒息,让他绝望,让他……看不到一丝光亮。
萧慕言的身体顺着冰冷的围栏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被呼啸的寒风吹散,消失在这空旷寂寥的天台。
只有手中那张被揉烂的缴费单,像一个冰冷的、无声的控诉,在刺骨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而在他感知不到的后颈深处,那个被强行烙印下的齿痕,在绝望的泪水和呼啸的寒风中,正悄然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滚烫的温度。像一颗被强行埋入冻土的种子,在冰冷与屈辱的包裹下,无声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