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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刺向心脏的缴费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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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萧慕言的鼻腔,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也照得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他僵硬地坐在ICU重症监护室外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身体挺得笔直,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单薄的肩膀绷得死紧,只有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泛着青白色的印痕。
时间像是被黏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耳边是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从紧闭的、厚重的ICU大门里隐约透出来,像死神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母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蜡黄憔悴的脸,在眼前反复闪回,与昨晚家中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那袋来自贺琉年的药、储藏室里那场带着血腥和屈辱的标记……所有混乱而痛苦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
后颈腺体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带着钝痛的灼热感。那个被粗暴刺穿、留下永久齿痕的地方,此刻正微微发烫,像一枚耻辱的烙印,无声地提醒着他几个小时前那场彻底的失控和沦陷。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空气中,那属于贺琉年的、霸道而极具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那是临时标记留下的“馈赠”,一种无法摆脱的、宣告着所有权般的味道,混合着他自身那濒临破碎的昙花冷香,形成一种绝望而屈辱的羁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品尝这份被迫吞下的苦果。
他微微偏过头,试图避开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视线落在几步之外,那个靠着惨白墙壁、沉默伫立的高大身影上。
贺琉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慕言的目光扫过贺琉年嘴角那片已经凝结成暗褐色的、刺目的血痂(林骁拳头的“杰作”),又落在他紧抿成一条冰冷直线的薄唇上。贺琉年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带着一种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仿佛凝固了的阴郁。他深褐色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脚下光洁冰冷的地砖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片浓重的阴影,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只是那样靠着墙站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像一尊沉默的、散发着寒气的雕塑,与周围医院忙碌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在这里干什么?监视?还是……等着看自己彻底崩溃的丑态?萧慕言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猛地收回视线,将头垂得更低,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凝重。
萧慕言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几乎是弹射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虚弱的眩晕。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双手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死死盯着医生的眼睛,喉咙发紧,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贺琉年也站直了身体,深褐色的眼眸抬起,目光沉沉地落在医生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医生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萧慕言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一旁沉默冷峻的贺琉年,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莉家属?”
“是!我是她儿子!”萧慕言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医生点点头,语速平稳却凝重:“病人是急性心衰合并呼吸衰竭,情况非常危急。送来的还算及时,现在暂时稳定住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在ICU严密监护治疗。”他看着萧慕言瞬间更加苍白的脸,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病人有长期的慢性肾病和肺部基础病史,这次爆发性感染是诱因,脏器功能很差,后续的治疗会非常复杂,周期也会很长,费用……会很高昂。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费用……”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萧慕言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股灭顶般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高昂的费用!他哪里还有钱?!家里早已被那些天价的抑制剂和母亲的药费掏空,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高利贷……昨晚那些混混恶毒的威胁言犹在耳!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身体里那股被临时标记强行压下的虚弱感和灼热感,此刻如同反噬的毒蛇,再次疯狂地啃噬着他的意志。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被迅速抽空,连站立都变得异常艰难。
“费用预估单和缴费通知。”医生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反应,语气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将几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打印纸递了过来,“先去缴费处预存一部分押金,后续费用根据治疗情况再补缴。动作要快,ICU的费用是按小时计算的。”
那几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在萧慕言眼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几乎无法控制。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几张纸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惊人热度的手,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抢先一步,将那几张薄薄的缴费单和预估单,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是贺琉年!
萧慕言猛地抬头,愕然地看向他!
贺琉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深褐色的眼眸依旧低垂着,视线落在手中的缴费单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收费项目和后面跟着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他紧抿的薄唇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下颌的线条显得更加冷硬。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迅速地扫了一眼,随即,在萧慕言惊愕、屈辱、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他猛地收拢手指,将那几张纸紧紧攥在手心!纸张被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皱成一团!
然后,贺琉年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再看萧慕言一眼,更没有任何解释!他攥着那团皱巴巴的纸,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生硬的、不容置喙的决绝,猛地转身,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缴费窗口方向走去!脚步又快又沉,带着一种近乎逃离般的急切!
“贺……”萧慕言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那个迅速远去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背影,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如同攥着自己所有尊严和未来的缴费单,一股巨大的、被冒犯的屈辱感和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替自己决定?!他以为他是谁?!用那种粗暴的方式标记了自己还不够吗?!现在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施舍?!来彰显他的高高在上?!
愤怒、屈辱、恐慌……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萧慕言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再也无法忍受!他必须阻止他!他不能接受这种带着血腥味的施舍!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站住!”萧慕言嘶哑地低吼一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贺琉年离开的方向追去!身体因为虚弱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但他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个即将消失在拐角的高大背影,和他手里攥着的、那团刺目的纸!
贺琉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他似乎根本不想给萧慕言任何追上来的机会。
萧慕言追到拐角,眼看着贺琉年高大的身影已经冲到了缴费窗口前。缴费窗口前排着不短的队伍,贺琉年却视若无睹!他带着一身骇人的低气压,径直越过队伍前端几个面露不满、想要开口指责的人,一步跨到窗口前!他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形和冰冷的气场,瞬间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低了下去,几个被他挤开的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缴费。”贺琉年的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将手中那团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缴费单,粗暴地拍在了冰冷的柜台上!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无处发泄的戾气。
“喂!你这人怎么插队啊!”一个排在前面、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开口。
贺琉年猛地转过头!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极具攻击性的警告意味,狠狠地剜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那眼神里的暴戾和凶悍,瞬间让对方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不满都噎在了喉咙里,脸色发白地后退了半步。
贺琉年不再理会旁人,冰冷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口内有些被吓到的收费员,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周莉,ICU预存押金。十万。刷卡。”他动作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拍在缴费单旁边。
十万!
这两个字像惊雷般在追到近前的萧慕言耳边炸响!他眼睁睁看着贺琉年将那张卡递进去,看着收费员在键盘上敲击,看着刷卡机上闪烁的幽蓝光芒……
“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萧慕言喉咙深处撕裂而出!他再也顾不上任何虚弱和体面,像一头被彻底逼疯的小兽,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贺琉年的后背!
“谁要你的钱!贺琉年!你滚开!把你的脏钱拿回去!我不需要!”萧慕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双手胡乱地抓向贺琉年拿着银行卡的手,想要阻止这场让他感到灭顶耻辱的交易!
贺琉年的身体被他撞得微微一晃,但纹丝不动。他猛地转过身!深褐色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被反复挑衅的怒火和被对方不知好歹的厌烦感彻底点燃!他一把攥住萧慕言胡乱抓挠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闭嘴!”贺琉年低吼一声,声音如同闷雷,带着狂暴的戾气!他深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萧慕言那双盈满泪水、写满屈辱和恨意的眼睛,那眼神冰冷而残酷,像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看清楚!这是ICU!不是让你发疯的地方!”他猛地将萧慕言用力推开!
萧慕言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巨大的屈辱和撞击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嘀”的一声轻响,刷卡成功的提示音清晰地传来!
萧慕言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混乱的空气,正好看到收费员将一张长长的缴费凭证和那张黑色的银行卡,一起递还给了贺琉年!那张小小的、印着医院红章的凭证,此刻在萧慕言眼中,却像一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将他所有的尊严、所有的伪装、所有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彻底刺穿!粉碎!
贺琉年面无表情地接过凭证和卡,看也没看萧慕言一眼,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将凭证随意地塞进口袋,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烦躁的地方。
“贺琉年!”萧慕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在他身后响起。
贺琉年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
萧慕言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屈辱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缴费窗口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冰碴子:
“拿着你的缴费单……滚。”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嘈杂的缴费大厅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彻底的决绝。
贺琉年的背影瞬间僵住!他深褐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他紧抿的薄唇绷成一道更加冷硬的直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带着一身更加凛冽的寒气,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医院嘈杂的人流之中。只留下那张冰冷的缴费凭证,像一个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枷锁,死死地套在了萧慕言的身上。
萧慕言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蜷缩在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情潮,不再是虚弱,而是……一种灭顶的、深入骨髓的、无声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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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高三(三)班的教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不同寻常的暗流。关于那天体育课后储藏室里发生的“事故”,各种离奇惊悚的版本早已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此刻,萧慕言和贺琉年同时出现在教室里,更是像在平静的油锅里投下了一把火。
萧慕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第三排中间),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低垂着头,视线落在摊开的书本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后颈腺体处那清晰的齿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那场无法磨灭的屈辱。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教室里,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带着探究、好奇、怜悯甚至一丝鄙夷,如同针尖般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倒数第二排),贺琉年同样沉默。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平时更甚,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他深褐色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桌面上,薄唇紧抿,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嘴角那片暗褐色的血痂已经脱落,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像一枚耻辱的印记。他同样能感受到那些投注过来的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震惊、畏惧、不解、甚至还有一丝……八卦的兴奋?这让他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更加汹涌。他烦躁地翻过一页书,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粗暴。
两人之间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冰渊。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刻意回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喂,听说了吗?那天……”
“嘘——!小声点!贺神在呢……”
“啧,真没想到啊……平时装得那么清高……”
“就是,平时考试压贺神一头,背地里还不是……”
细碎而恶意的议论声,如同阴沟里的污水,在死寂的空气中悄然流淌,断断续续地钻进萧慕言的耳朵里。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他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而带着明显关切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林骁像一阵风似的冲到萧慕言桌边,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慕言!你终于回来了!你妈怎么样了?身体好点没?这几天担心死我了!”他说着,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去拍萧慕言的肩膀。
然而,就在林骁的手即将触碰到萧慕言肩膀的刹那——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拍击声骤然响起!
萧慕言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粗暴地、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林骁伸过来的手!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抗拒!
林骁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他完全愣住了!脸上的关切瞬间僵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受伤:“慕言?你……?”
“别碰我!”萧慕言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却如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戒备、疏离,甚至……一丝冰冷的恨意!他的声音嘶哑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的锋芒,“离我远点!林骁!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话语里的决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林骁所有的热情。他僵在原地,看着萧慕言眼中那陌生而刺骨的寒意,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受伤感涌上心头:“慕言……我……我只是关心你……”
“关心?”萧慕言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近乎讽刺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寒意,“收起你廉价的关心!我不需要!”他说完,猛地低下头,不再看林骁受伤的表情,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林骁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刺得浑身发冷,巨大的委屈和不解让他眼眶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愤懑又受伤地狠狠瞪了萧慕言一眼,带着一身的落寞和委屈,转身冲回了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将书本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巨响,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在寂静的教室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窃窃私语声瞬间高涨了几分,探究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萧慕言和林骁之间来回扫视。
萧慕言紧紧闭着眼,身体因为强忍着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让他无处遁形。他恨!恨贺琉年的强取豪夺!恨林骁的不知所谓!恨那些窃窃私语的旁观者!更恨……这个无力反抗、只能承受这一切屈辱的自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一个温和而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在萧慕言身边响起:“慕言。”是班长陆予安。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轻轻放在了萧慕言的课桌上。他的动作自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喧嚣的平静,“喝点热水。阿姨的事情……别太担心,会好的。”
陆予安的目光温和,没有任何探究,只有纯粹的关心和理解。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只是递来一杯热水。这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和不带任何压力的关怀,像一道微弱的暖流,在萧慕言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极其微弱地漾开了一丝涟漪。
萧慕言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碰了碰那温热的杯壁。那点暖意,微弱却真实。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班主任李老师沉着脸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教室,最后定格在贺琉年身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贺琉年!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贺琉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他无视了所有投注过来的目光,迈开长腿,跟着李老师走出了教室。
办公室的门在贺琉年身后关上。
李老师将一沓卷子重重拍在桌上,脸色铁青,指着贺琉年怒声道:“贺琉年!你看看你这次的数学周测卷!最后两道大题空着!连步骤都没有!你平时不是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吗?!啊?!”他气得在办公桌后来回踱步,“还有!最近各科老师都跟我反映!你上课心不在焉!作业敷衍了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离高考还有多久你知道吗?!你……”
贺琉年静静地站在办公桌前,垂着眼眸,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李老师愤怒的咆哮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却无法在他心底激起一丝涟漪。他脑子里反复闪过的,是医院缴费大厅里萧慕言那双盈满泪水、写满屈辱和恨意的眼睛,是他指着自己嘶吼“拿着你的缴费单滚”时那决绝的背影,是储藏室里那浓郁的血腥和昙花香……还有那张被他攥在口袋里、早已被揉烂的、印着巨额数字的缴费凭证。
“贺琉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李老师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终于让贺琉年抬起了头。
深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训斥的惶恐或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那眼神让李老师心头莫名一凛。
贺琉年的视线越过暴怒的班主任,落在了窗外。操场上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模糊的哨声和呼喊声传来。他紧抿的薄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个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办公室里响起,打断了李老师所有的训斥:
“老师。”
贺琉年缓缓转过头,深褐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李老师,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想换个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