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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果大作战 ...

  •   这里是水果的世界,满大街都是苹果桃子梨。

      但我偏偏,是个土豆。

      可想而知,我走在大街上简直就是个异类,不是美得扎眼,是丑得没眼看。

      就连我爸妈都受不了我,把我扔进了水果矫正学院。

      1.

      从我出生起,我就注定是个矮胖矮胖的土豆。

      原本我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土豆就土豆吧,虽然不好看,但咱好吃呀!

      可偏偏,我那该死的爹妈一个是香甜的橙子,一个是水灵的蜜桃。

      只有我,是个变异体。

      每次我和他们一起出门,别人都诧异地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欧呦~这是你们女儿啊?啧啧啧,真是一点也没遗传到你们俩的优秀基因。」

      「这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长得丑就算了,性格也不咋样,抓紧时间再生一个吧!」

      最过分的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山竹阿姨,她常常用鄙夷的眼神批判我:「我说你们夫妻俩呀,真是造了孽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怪胎!」

      然后扬起眼尾,满是骄傲地提起自己的儿子:「不像我们家菠萝呐,不仅是水果学院的高材生,而且又孝顺又懂事,追我们家菠萝的小姑娘那是数不胜数呦!」

      她家的菠萝儿子,我都不想说,一身味儿刺鼻得不行,隔八米远我都想吐。

      更别说他那一身的刺。

      在我还是个土豆芽儿的时候,他就总是把我哄去他家,然后用他那长长的刺扎我。

      我现在身上坑坑洼洼的疤痕都是他扎的,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丑。

      我总是很气愤地这么以为。

      但爸妈不这么以为。

      他们想把我嫁给他。

      因为榴莲叔叔和山竹阿姨是受人追捧的存在。

      2.

      后来我爸妈实在受不了我了,就把我扔进了水果矫正医院。

      我觉得实在没必要,难道我还能从土豆矫正成西瓜吗?

      这里面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水果。

      比如我隔壁床。

      她是个番茄。

      番茄到底算不算水果呢?

      她也是因为和别人不一样才被扔进来的吗?

      还有我对面。

      那个丑陋的猕猴桃。

      不仅丑,还嗓门大,一天到晚激动得不行,扯着他那个破锣嗓唱歌。

      番茄姑娘把自己扭成一个毛毛虫,崩溃地捂住耳朵对我说:「你有办法让他闭嘴吗?到底有什么开心的事情那么亢奋啊!」

      「……」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悲伤小土豆。

      我默默拿起小被子学着番茄姑娘的样子把自己裹紧,企图隔绝一些声音。

      如果说土豆不是水果,番茄不一定算水果,那猕猴桃总是铁板钉钉的水果了吧?

      他到底为什么被送进来啊!

      为什么要吵我睡觉!

      猕猴桃也算桃,那为什么大家不像喜欢水蜜桃那样喜欢他呢?

      虽然他浑身上下都是毛,虽然他黑不溜秋的,虽然他长得和土豆差不多……

      唉。

      果然。

      长得像土豆是不会招人喜欢的。

      3.

      我有点沮丧。

      虽然医院的饭很好吃,护士小姐姐也好看,医生偶尔也是个人。

      但是!

      为什么我爸爸妈妈不来看我呢?

      我有些委屈地扣着手指。

      明明说好了会来看我,会来给我送好吃的,怎么不来呢?

      他们是不是忘记我了?还是彻底不要我了?

      我低着头难过得抽抽,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白嫩的手:「小妹妹,有什么烦恼给姐姐说说啊!」

      番茄姑娘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嘴角漾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我:「……」

      她到底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怎么有点怕怕的。

      「没、没事。」我不太习惯跟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总觉得毛骨悚然,扭了扭身体往旁边躲,小心翼翼扒开她的手。

      番茄姑娘也无所谓,大咧咧地岔开双腿抖啊抖啊抖,阳光慷慨地洒下来,我感觉周身暖洋洋的,正准备闭上眼眯一会儿,就听身旁的人开口了。

      「你知道我为啥被送进来吗?」

      嗯?

      我有点好奇,竖起耳朵去听。

      「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和我一样的水果,她也是个番茄。」

      哦,是了。

      我大概懂了,在水果的世界里,番茄是不可以喜欢上番茄的,就像土豆不能喜欢土豆,芒果不能喜欢芒果那样。

      不然会被当成疯子,神经病,不正常。

      没等我想完,番茄姑娘继续说:「在我二十岁以前,人人都夸我,我成绩好,长得也漂亮,又懂事,会画画,会跳舞,谁不羡慕我爸妈有我这么个女儿啊。」

      「而且,我还是个律师哦。」

      她俏皮地冲我眨眨眼,十分帅气地一甩头发,长长的头发顺着风糊了我满脸,我惆怅地想,她一定是个很没有分寸感的律师。

      于是我卑劣地带了点恶意问:「既然你这么优秀,怎么还会喜欢上别的番茄?」

      她果然沉默了,头上的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就连番茄皮似乎都没那么红艳了。

      良久,她低低开口:「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我被人欺负,她们把我堵在小巷子里扒我衣服,然后她出现救了我,就这么简单。」

      「我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也就刚好够养我,我爸妈把所有心血放在我身上,供我读书,拼了命地把我往国外送。」

      「可他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他们对我在国外的处境一无所知,能做的只有寄钱,钱不多,我每天除了上课还得打工,我知道我爸妈也不容易,所以受了委屈也不敢跟他们说,怕他们担心。」

      「那些孤立无援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在祈祷,救救我吧,来个人救救我吧……然后——」

      「就真的有个傻子来救我了。」

      她冲我惨然一笑,手指捏着颈间的项链不住揉搓,我看出来了,那是一枚戒指。

      「她不强壮,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那天我们俩被揍得可惨了,我头发都被抓掉了一大把,她也没好到哪儿去,鼻血都被打出来了,滑稽得拖在脸上长长两条,可丑了。」

      「但她居然还笑我丑,我们俩像个傻子一样深更半夜坐在地上笑个没完,差点被人报警抓起来,现在想想真丢脸。」

      「后来我们就……」

      「在一起了?」我迫不及待打断她。

      「当然没有。」她摇摇头否认,「后来我们成了朋友,每天形影不离——主要还是我离不开她,我想得很简单嘛,两个人在一块,等挨打了还能帮对方分担一点呢。」

      她噗嗤一声笑了,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我也笑了,看不出来嘛,她还挺坏的。

      「后来呢后来呢。」我听上瘾了,缠着她继续讲。

      「后来……」她还想说,却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

      「那边两个,快点回来,放风时间结束了!」

      我撇嘴,有些不开心,番茄姑娘拍了拍我的脑袋,安慰道:「回去给你讲。」

      可回去她也没有给我继续讲完。

      今天下午番茄姑娘有电击治疗,被送回病房时她不大说话了,看来是又恶心了。

      唉,我也是,每回电击治疗完就头晕想吐,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

      我给她掖好被子,自己也睡了一觉。

      4.

      我是被尖叫鸡的叫声吓醒的,就是那个猕猴桃。

      他不配合治疗,又长得人高马大,几个护士摁不住他,他在床上拼命蛄蛹跟只待宰的猪没什么两样。

      没事,我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土豆我有的是力气!

      猕猴桃心如死灰地被我摁在轮椅上,我拍拍灰看向身后的护士姐姐,大手一挥:「去吧!」

      猕猴桃走时还在怨恨地咒骂我,不是我说,他嘴真的很脏诶!

      我特意叮嘱护士姐姐,给他加大电流!

      我妈来看我的时候我正睡得安详,我很少能有睡着的时候,以前在家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进了医院反而睡得香了,每天除了睡觉就不想动弹了。

      我被叫醒时还很不开心,瘫着一张脸要护士姐姐赔我的睡眠,直到听她说我妈在外头等我,我猛然从床上跃起,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匆匆奔了出去。

      「妈!」

      我妈果然在等我,但她没有我这样兴奋,见我来了也只是平淡地点头,然后把手里的饭盒递给我。

      「我问了医生,她说你可以吃点葡萄。」

      「哦……好,谢谢妈妈。」我没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葡萄。

      「还有。」她挑剔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我,仿佛有些嫌弃般,「这样急急忙忙跑出来像什么样子?连鞋都不穿,叫人看笑话!」

      说这话时她顿了一下,改口道:「也不重要了,反正你已经是个笑话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你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快点好起来,你爸爸已经给你找好了联姻对象,他们家是刚从外地来的,不清楚你的情况,你到时候最好给我正常地去见人,别丢我们家的脸!」

      「唉,你真是没福气,得了这个病还有谁会要你呢?本来想把你嫁给你菠萝哥哥,这下好了,也泡汤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差到了极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我恐惧,深深的恐惧,手中的葡萄「啪」一声掉到了地上,一颗颗滚落到地上染上灰。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心跳越来越快,耳边轰鸣声越来越大,我痛苦地躬下身去,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恍惚中似乎有很多双白鞋子向我走来,我无助地挥臂,企图将她们赶走,可是没用。

      记忆的最后,我的脑海中只剩下那一颗颗被踩烂的葡萄,它们在地上腐烂,发臭,最后所有人都绕开它们走。

      5.

      我又不清醒了,一天中少有醒着的时候,连安眠药都不用吃了。

      这期间番茄姑娘的爱人来看过她一次,我挣扎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嗯,很瘦,确实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跑了。

      我困顿地胡思乱想,她们番茄不都是圆圆滚滚的吗,怎么这个不一样,看她的体型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圣女果,番茄姐姐是怎么看上她的?

      我本想问问她,但我太困了,还没开口就先睡了过去。

      唉,我们土豆得睡眠充足才能长大啊。

      就这样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我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也不困了,也不累了,就算现在让我去打只老虎都绰绰有余。

      这三天只靠着点营养针续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饿得不行了,一口气吃掉了三大碗米饭。

      番茄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十分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能吃的果儿,她生怕我吃不饱般,将自己盘子里的菜全夹给了我:「你多吃点儿,不够我再去给你打。」

      「唔……够了够了。」我毕竟也不是猪投胎的,三大碗米饭下肚着实有些噎住了。

      我又想起前几天看到的那人,问她:「你的小圣女果来看过你了?」

      她听见这称呼愣了一瞬,而后忍俊不禁道:「什么小圣女果呀,你少给人家起外号,她是番茄。」

      「好好好。」我才不在意她是什么,「你上回那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你继续讲嘛。」

      「没说完吗?」她挠挠头,好像有些记不大清了,半晌她才恍然大悟般,「哦……好像是没说完,说到哪儿了来着,让我想想……」

      「哦对!」她一拍手,很兴奋般凑过来,「想起来了,后来我回国了!」

      我:「?」

      就这?

      「嘶——」

      她又想不来了,极为苦恼地咬着手指冥思苦想。

      她这几天可能又那根线搭错了,我总觉得她疯疯癫癫的,说话语无伦次又毫无逻辑,简直就是梦到哪句说哪句。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进来的?」

      看,她又疯了。

      我掏掏耳朵,懒声应她:「说了,你爱上了一个番茄嘛。」

      「不对!」她大声抗议,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食堂里的水果们都看了过来。

      我有些不好意思,歉疚地向他们道歉,又安抚住番茄姑娘的情绪,好不容易她才安静下来。

      这会儿她倒是乖了,神神秘秘地凑在我耳边道:「其实……我是自己要进来的。」

      嗯?

      这和你说的第一版不太一样吧?

      我怀疑地看向她:「你不会都是现编的吧?」

      「怎么可能?!」她瞪大眼睛看我,「都是真的好不好!」

      「好吧……」

      我姑且信她,又问:「那你为啥要自己进来?」

      「因为……愧疚。」

      她好像又清醒了,眼里泛起深深的回忆。

      「我带她去我家那天,没提前跟我爸妈打招呼,那天是我妈生日,家里很多亲戚在,本来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朋友,还特别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吃蛋糕。」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傻劲儿,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我们俩在一起了,以后会去国外结婚,我要和她永远永远在一起。」

      「打那之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原本那些亲戚、邻居有多羡慕我,后来就有我嫌弃我,他们甚至都不让他们的孩子从我身边走过,他们说我是疯子,是怪胎,会把他们的乖孩子带坏。」

      「可是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就连我爸妈,老实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得被街坊邻居们唾弃,亲戚也不和他们往来了,生怕沾上我这个晦气。」

      「也就半个月……半个月吧,我爸妈的头发就全白了,精气神也不好了,他们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可我就是愧疚,连和他们对视都不敢,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一到晚上,滔天的愧疚就把我淹没,我躺在床上就跟躺在水里一样,晃啊晃,海水把我的衣服浸湿,腥咸的气息从我的眼睛、鼻孔、嘴巴渗进来,无孔不入。」

      「先是憋闷,再是窒息,然后猛地一下,我从床上起来——获救了。再躺下,再窒息,再获救……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甚至不敢出房门了,不敢面对父母,不敢面对邻居,后来连她也不敢面对了,我甚至迷恋上了这种窒息的感觉,期待着这一天真的到来。」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来了这儿,我希望有人救我,我不想看见爸妈失望的眼神,我害怕。我想做个正常人——我知道我没病,可所有人都说我有病,我没办法……」

      「每次被电击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忘掉她,忘掉你那点可笑的爱。可是电流每一次经过我的身体,那些被克制的爱意却被电流带着,流经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清楚地听到,我的意志在说,我爱她。」

      6.

      那天到最后我也没听到她俩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番茄姑娘时正常时不正常的,我也不敢打扰她,可别把人刺激死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猕猴桃失踪了,所以我才没工夫缠着她讲故事。

      我们回去时病房已经乱套了,不是因为别的,是猕猴桃有暴力倾向,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到别人。

      护士姐姐让我们待在病房里不要出去,可我是坐不住的,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少的了我呢,我兴冲冲把番茄姑娘留在病房里,跟着护士姐姐一起出去了。

      我拍着胸脯向她们保证,我会很乖,不会让猕猴桃伤害到我,必要时候我就躲在护士姐姐们身后,好说歹说了一番她们才勉强答应让我跟着。

      听说是今天新来的一个护士姐姐,还没来得及入职换衣服,只在办公室待了片刻就走了,不过那位护士姐姐穿了双高跟鞋,猕猴桃一看见就跟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护士姐姐们甚至没来得及安抚他,他就挣脱着狂奔出去了。

      「他很怕高跟鞋吗?」

      我问跟我一起的一个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说:「是啊,他很可怜呢,高跟鞋就是他的噩梦,就像你不也……」

      她不说了,急急止了话头。

      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还想再问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真奇怪,怎么一个两个话都不说全呢。

      傍晚的时候下了雨,夏天的雨总是这样,不讲道理又毫无逻辑,大家都被淋湿了。

      直到晚上,我们才在天台的角落里找到了蜷缩着的猕猴桃。

      他全身都被淋湿了,额发软塌塌地搭在眼皮上,他难得安静下来,像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猫。

      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回病房,医生来看他时他正抱着他的大嘴猴丑娃娃发呆,怎么也不肯躺下睡觉。

      他吃了药,还是不肯睡,就这么缩着蹲在床上,神神叨叨很是害怕一般。

      我悄悄问番茄姐姐:「他咋了?」

      番茄姐姐在这儿待的久,这里的病人都是啥原因进来的她几乎是如数家珍。

      「他啊……」

      她扫了一眼猕猴桃,说:「跟你差不多。」

      「嗯?」

      我不太懂,我难道不是因为长得丑才进来的吗,而且我又不害怕高跟鞋。

      我继续问:「啥意思?」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就是,高跟鞋对他来说,比见了鬼还可怕,他一看到高跟鞋就犯病,今天晚上他是不敢叫了,咱俩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行!」我一把将番茄姑娘从床上提起来,「他为啥会怕高跟鞋,你给我讲讲呀。」

      「……」

      「好好好,服了你了。」

      她支起身子小声在我耳边道:「因为他后妈。」

      「啥?」

      「他十三岁的时候,他妈去世,他爸娶了个新老婆,但是他爸常年不在家,家里就他跟他后妈俩人。」

      「他那个后妈吧,不知道咋说,一开始对他还行,也就过得去,后来有一回他爸回家来,俩人好像吵架了,打那往后他后妈就拿他撒气,把他全身上下打得没一块好肉啊,而且还……」

      她小心看了眼猕猴桃,又压低了点儿声音:「这都不算啥,最重要的是,他后妈简直就是个变态!恶心!禽兽!」

      「咋了咋了你说呀!」我迫不及待把耳朵贴过去。

      「他后妈有一回趁着他睡着,把他衣服都给扒了,然后……你懂的。」

      「后来他爸很后妈又和好了,他又不知道咋跟他爸说,就一直瞒着,本来以为他俩和好了,他的日子也能好过点,没想到他爸一走,他后妈更加变本加厉了,想着法子折磨他,他那会儿才多大呀,真是造孽!」

      「听说他后妈贼喜欢穿高跟鞋,每回猕猴桃伺候她的时候她都穿着高跟鞋,所以他对高跟鞋有阴影嘛。不过要我说,他后妈真就是个变态,这么小的小孩儿都下得去手,她真是饿了。」

      「原来是这样……」

      我呆住了,一时有些同情尖叫鸡,我想这会儿哪怕他再大吼大叫我都不会捂他的嘴了,他都这么可怜了叫几声咋了。

      我安静地转过身去睡觉,以致于没有听清番茄姐姐后面那句话:「可怜他啥呀,你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7.

      番茄姐姐出院那天气色很好,整个人都精神了一圈,那天是小圣女果来接她出的院。

      我问她:「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她笑:「我本来就没病,逃避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我才清醒,爱是没有错的,我爱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我没听懂,懵懂地看着她。

      她笑得很温柔,俯下身来拥抱我:「小土豆啊,你也没病,有病的是他们,快点想起来吧。」

      我怔怔地松开她,想起来什么呢,我不知道。

      「如月,我们走了。」

      小圣女果在叫她。

      她扭头应了一声,然后冲我挥了挥手,同我道别:「再见。」

      再见。

      我由衷地祝福你,我的朋友。

      8.

      番茄姐姐走后,一连几天我都觉得没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好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许是见我一个人孤单,隔壁病房的几个小姐妹拿着餐盘坐到我身边来,龙眼给我夹了个鸡腿,有些担忧地问:「你最近咋了?看你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我有些意兴阑珊,闷闷戳着碗里的米饭。

      「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她没察觉出我的异样,几个小姐妹听闻也纷纷道:「我看像,你上回犯病也这样,啥都不想干,就连太阳你也不爱晒了。」

      「你还是没想起来?我咋觉得你这病越来越严重了?你按时吃药了吗?」

      窗外暖融融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我却觉得遍体生寒,手中的筷子几乎被我折断,指尖生棱棱得痛。

      毫无预兆的,我站起来一把掀翻了桌子,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几乎是声嘶力竭:「我都说了我没病,为什么你们全都觉得我有病!」

      我无助的抓着头发,近乎暴躁地锤墙:「我妈说我有病,医生说我有病,护士说我有病,我到底有什么病啊!我都说了我只是太累了,睡几天就好了,上次我不就睡一觉就好了吗?」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永远都不让我清净!该看医生的是你们不是我!」

      我像个疯子一样尽情发疯,所有人都看着我像个神经病一样上蹿下跳,我想现在的我才是真的病了吧。

      闻讯赶来的护士把我按到在地上,我像条濒死的鱼拼命挣扎,直到被剥皮抽筋。

      傍晚我才被送回病房,护士给我打了镇定剂,我无力地搭着眼皮躺在床上,脑子突突发疼,这一刻,我难得地有些讨厌这个世界。

      昏暗的房间内,对床的猕猴桃似乎在窸窸窣窣找什么东西,我无心去理会他,只呆呆望着外头渐落的残阳。

      「我弹吉他给你听好吗?」

      一道阴影落下,病床微微往下凹陷,我才发现,原来猕猴桃不发疯的时候声音这么好听。

      他似乎不需要我回答,轻缓拨动琴弦,低柔的歌声填满了空荡荡的房间。

      「……」

      我手指蜷缩着,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几番斗争下,我绝望地把自己滑进被子里,生无可恋地开口:「能别唱了吗?」

      猕猴桃:「……?」

      鬼知道一个声音这么好听的人唱歌居然这么要命,我只是心里难受,不想耳朵也难受。

      他悻悻闭了嘴,也没动弹,就这么坐在我床上,像座小山似的。

      我定定地盯着他后颈上的红痣看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失控的飞机撞上高楼,臃肿的大厦顷刻间倒塌。

      周遭是潮湿的血腥味,刺耳的爆炸声穿透耳膜。

      我看见有人在挣扎,有人在怒吼,有人在狂欢。

      我苍白的灵魂困在躯壳里,被烹炸,被煎煮,逐渐滚烫,沸腾,直至蒸发。

      ……

      9.

      我醒来时猕猴桃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苍老的松树。

      我动了动酸麻的脚,他才惊觉般回过神来,忙抬手给我理了理被子。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了。

      他局促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在等我先开口。

      我一向是个善良的土豆,我问他:「你怎么了。」

      这话一出,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他说:「昨天我爸来看我了,他断了一条腿。」

      「他是个跑大车的,常年不在家。你也听说了吧?我那个后妈。」

      他言语间有淡淡的嘲讽,以及浓厚的厌恶。

      「她给我下药,看着我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她,那几年,我已经不认识自己了,我下贱,龌龊,恶心,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可我爸说,我只是病了,我会好的,他要努力赚钱给我治病。」

      「前些天他送货,晚上山路不好走,他已经连续开了六个小时车了,眨眼功夫,那车就撞上了路边的护栏,一车货全糟蹋了,他被压在驾驶座上不能动弹,被救出来的时候一条腿已经坏死了,医生说只能截肢。」

      「他没了一条腿,还背上了一屁股债,但昨天他来看我,还笑嘻嘻地让我好好养病……」

      他低垂着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浅色的病号服上,格外显眼。

      我也说不上来我是什么心情,酸酸的,胀胀的,反正不好受。

      我抽了几张纸递给他,他低着头接过,哼哧哼哧的擤鼻声很快响起,我有些嫌弃,默默裹紧了小被子离他远点。

      半晌,他继续说:「我恨过他,恨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可是当他满头白发一瘸一拐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什么气都没了。」

      「我更恨自己,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抱着头一下一下打自己脑袋,十分悔恨般,但不过少顷,他又变回了那个疯疯癫癫的模样。

      那把破吉他被他抱在手里又摔又砸,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着比我还疯。

      我默默按了床头的呼叫铃,等着护士来收拾他。

      没先等来护士,却等来了我妈。

      10.

      她已经等不了了,在她看来,我依旧毫无改变,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于是她不顾医生的反对,强制把我从医院带走。

      我出院那天下了雨,很大的雨,大到能把人骨头都打碎。

      我一回家就被她锁进了房间里,窗户全都是封死的,整个房间连桌子都是圆角的,找不到一丁点儿的尖锐物品。

      我妈在门外落了锁,高高在上的话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过几天你就去和那个男的见一面,能不说话就别说话,免得人家以为你是个疯子!」

      「自己在这儿待着吧,里头没有任何能撬锁的东西,你别想给我跑出去!」

      其实我没想跑。

      折腾了一天,我真的很累了,这几天也不知怎的,怎么睡也睡不够,我把这一切归结于番茄姑娘走了,从前我习惯了她的陪伴,她骤然离开,我肯定得适应一阵子的。

      在房间里浑浑噩噩睡了两天之后,第三天一大早,我妈就带着一帮人把我折腾了起来。

      他们给我套上精致的小礼服,烫了时髦的卷发,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眸光涣散没有焦点。

      没用的。

      我悲哀地想。

      土豆永远都只会是土豆,无论外面套了什么皮,我永远也伪装不成蜜桃。

      我只是个,丑陋的土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认清了现实,可我的父母,却怎么也不肯相信,我真的如此平庸。

      爸妈显然很重视这次见面,就连常年不着家的爸爸这次都西装革履地坐在沙发上等我们装扮完。

      见我下来,他抬头打量了我一番,而后刻薄地皱眉,道:「胖了?这才过来多久你就胖了这么多?真是一点自制力都没有!你这样人家怎么看得上你?」

      我怔怔伸出粗短的手指,低头看,好像真的胖了,我迟钝地想。

      怎么会呢,我在医院,明明比在家里吃得还少,怎么会胖呢?本来就够不好看的了,再一胖,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算了算了!」他嫌弃地一挥手,习惯性发号施令,「赶紧走,就你们娘俩墨迹,还要叫人家等吗?」

      路上,我妈跟我说,那人家里从前在外地是做科技研发的,算是个新兴行业,我们家虽然以前也算过得去,但这么多年了,早已是强弩之末,要是能攀上他们家,那爸爸的公司就有很大可能能够起死回生。

      我麻木地听着,内心几乎不起任何波澜,甚至恶毒地想,这关我什么事呢,凭什么要牺牲我呢,他的公司倒闭才好!

      我还在想,最好那个男的是个又肥又丑的秃子,满口大黄牙,自大又无知,这样我至少还有个借口表达我的不愿意。

      可是这注定会让我失望,名门望族培养出来的孩子,自然都是无可挑剔的。

      他是个漂亮的椰子,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个金尊玉贵,钱堆里出来的果儿。

      只一眼,我就自惭形秽。

      真丢果啊,也不知这家伙是瞎了眼了,居然会答应和我这种土豆子相亲,我纳闷儿地想,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想尝尝开胃小菜吗?我这种长相只会让人吃不下饭吧。

      他很有礼貌,见我们一家来,起身给我拉开椅子,极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不顾失礼,径自倒了杯酒喝。

      我爸妈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只能打着哈哈转移众人的注意:「哈哈,方总,您和太太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几人很快攀谈起来,我懒得听他们虚与委蛇,红酒倒了一杯又一杯,很奇怪,我平常酒量不算好,这时候却怎么也醉不了。

      椰子悠悠在我身边坐下,我诧异地分他一个眼神,没搞懂他想干什么。

      「听你妈妈说,你之前一直在国外修习艺术史?」

      ……额。

      我也是刚知道。

      我实话实说:「不是,在医院。」

      「嗯?」他疑惑,「你是医生?」

      「……」

      要不你也去医院看看吧孩子,我说真的。

      「我是去……」

      「咳!」

      我正想说话,对面我妈疾言厉色打断我,在椰子看不见的地方她狠狠剜了我一眼,而后笑意盈盈地对椰子说:「我们家土豆啊,这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吗,水土不服,总是上吐下泻的,这不吗,让她去医院看看。」

      「椰子,我们家土豆读书都读傻了,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啊。」

      「怎么会呢阿姨。」椰子很善解人意,「女孩子就是要多读点书的,我倒觉得土豆这样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我妈又笑眯眯地转回去聊天了。

      椰子稍稍凑近了我一点,小声问道:「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我呵呵一笑:「好得很。」

      接下来我只自顾低头吃着东西,椰子好是好,可总觉得太假,他的好浮于表面,就像……

      就像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但记忆深处似乎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伪装得极为漂亮。

      我对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在几次三番得到我的冷脸后,饶是教养再好,椰子也坐不住了,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些勉强,吃到最后,椰子一家显然兴致缺缺,匆匆告辞了。

      他们一走,我爸立刻翻脸给了我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留不住,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你还敢嫌弃人家,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

      「……」

      11.

      等回到家,我妈又把我关了起来,她是真被气到了,勒令阿姨不准被我吃饭,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

      我是无所谓啦,刚吃饱正撑着呢,饿了再说吧。

      这会儿也不想睡觉,我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踱步,真奇怪,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总想着回家,可一回到家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我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寒。

      慢慢移到窗边,我随手拍了拍,没想到这窗居然没全都封死,还有个小缝口,我就着缝口看出去。

      天气不算好,阴沉沉地笼着一层黑云,我远远地望过去,隔壁屋子似乎来了人。

      我记得隔壁就是榴莲叔叔和山竹阿姨的家,应该是他们的儿子菠萝回来了吧。

      菠萝从车上下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年纪应该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可能还没有二十岁,看模样更像个高中生,稚嫩得很,怯生生地跟在菠萝后头。

      我回忆了下菠萝的年纪,他比我大十岁,现在怎么也有三十五了。

      果然,男人啊。

      我摇摇头没多想,毕竟是别人的事,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压下心底那点儿不对劲,坐回了床上。

      可是……

      这场景怎么会这么熟悉,就好像……

      不对!

      不对!

      不过瞬息之间,一股巨大的恐慌像藤蔓般缠绕上我,我惊惧地看向窗外,一层层的乌云如墨汁般积压下来,一道闪电劈过,对面高楼轰然半腰截断,「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世界都在晃荡。

      脚下的土地似乎在松动,黑黄色的泥块皲裂着滚下深渊,我也如这些微小的泥点一般,失重往下坠。

      世界天旋地转,而我四分五裂。

      混乱之中,有什么从我脑海一闪而过,快到我抓不住它,我捂着几近迸裂的脑袋痛苦挣扎,想起来啊,快想起来,我到底忘了什么。

      我自虐般逼自己直视着对面那栋精致的别墅,那栋房子被层层黑雾包围着,片刻后倏地生出无数条触手向我席卷而来,它们无孔不入,钻进我的耳朵,鼻孔,眼球,口腔,迅速裹住我的五脏,愈发收紧,争夺我身体中的氧气。

      我跪在地上沉重地发出「嗬、嗬」声,青筋很快顺着脖颈爬上面部,眼球因为极度的紧张压抑而可怕地凸起。

      「救命!救命……妈妈!」

      脑海里毫无预兆地想起这样一道稚嫩的声音,是我的声音!是七岁的我的声音!

      福至心灵般,我本能地爬向床头柜,抖着手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

      里头层层叠叠厚厚一沓折起来的纸张,我尽数全都拿了出来,是我的诊断证明和看病记录。

      不对!

      我一张一张极快地翻过那些纸张,不对,全都不对!

      我明明是两年前才被我妈强制扭送进医院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看过什么病,可这些病例上最早的一份就诊记录,居然是七年前!

      七年前我才十八岁,这怎么可能呢。

      我急切地丢掉那些揉皱的纸,疯狂地翻找,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我搞错了!

      我的目光在触到那个暗红的一角时骤然顿住,我忽然冷静了下来,可身体里的痛意没有丝毫减轻,就连指尖都泛着疼。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它拿出来的,它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刻在我的每一个细胞中。

      我翻开它,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

      「2007年7月3日,天气晴,终于放暑假啦,妈妈说过完暑假我就要上小学了,到时候就是一名小学生啦!」

      「2007年7月9日,天气晴,隔壁新搬来的刘叔叔带着阿姨和儿子来和我们打招呼,听说刘哥哥是个高中生,好厉害啊。」

      「2007年7月16日,多云,今天爸爸妈妈都要加班,没有人给我做饭,我好饿。还好刘哥哥给我做了蛋炒饭,我全都吃光了,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比妈妈做的好吃!」

      「2007年7月25日,天气晴,爸爸妈妈好像特别喜欢刘哥哥,总是带着我去他们家串门,叔叔阿姨对我也很好,阿姨送给了我一条小裙子,是像公主一样的裙子,超级好看!」

      「2007年8月2日,小雨,今天爸爸妈妈又忘记了,很晚很晚才打电话让我去刘叔叔家吃饭,好吧,刘叔叔家的饭也挺好吃的。」

      「2007年8月6日,天气晴,这道题好难,我做不来,妈妈说我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不然上了小学就会被别人超过,可是我实在不会做,还好刘哥哥会做!我以后都要让刘哥哥帮我做作业!」

      「2007年8月13日,天气晴,刘哥哥就是超级超级好,他帮我做作业,还允许我吃妈妈不让吃的零食,刘阿姨也好,爸爸妈妈不在,她总是让我去他们家吃饭,我好喜欢他们!」

      「2007年8月17日,多云,今天不小心把果汁倒在了身上,刘哥哥给我换了衣服,还让我不要着凉,可是为什么他一直盯着我看呢?哥哥变奇怪了。」

      「2007年8月19日,天气晴,今天刘叔叔在家,他说我和刘哥哥快要开学了,所以今天可以奖励我们去游乐园玩!好耶,我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刘叔叔比爸爸还好,在鬼屋的时候我害怕,他就一直抱着我哄我,刘哥哥还给我买了棉花糖!棉花糖好甜!」

      「2007年8月23日,小雨,今天刘哥哥亲了我,他说是因为把我当成了妹妹,他说他没有妹妹,所以特别喜欢我,我问刘叔叔,刘叔叔也说是因为刘哥哥太喜欢我了,好吧,虽然我有点不喜欢,但刘哥哥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这次我就原谅他啦。」

      「2007年8月26日,小雨,爸爸妈妈说晚上不回家,让我去找刘阿姨睡觉,可是我去的时候刘阿姨和刘叔叔都已经睡着了,是刘哥哥给我开的门,他还给我洗了澡,他说我是小朋友,所以他忍不住想照顾我。刘哥哥把我塞进了他的被窝,被窝香香的,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2007年8月27日,阴,早上起来我的嘴巴好痛,舌头痛,手也痛,肚子也痛,妈妈说我睡相不好,一定又是睡着的时候撞到了,好吧,下次我小心一点。」

      「2007年8月30日,暴雨,好痛,我讨厌他们!」

      八月三十日……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像是雨夜,不,也不对,好像没有下雨。

      脑海中闪回几张破碎的回忆,我在哭,在求救,我一直在喊救命,在喊妈妈,可我到底为什么要求救呢。

      「……」

      「啪嗒」一声,滚烫的水壶落在地上,飞溅的热气爬上我的小腿,我被烫得哇哇大哭,偏偏爸爸妈妈不在家,只有七岁的孩子看着满地狼藉根本无从下手。

      来给我送水果的刘哥哥听到我的哭声慌忙冲了进来,彼时我的小腿上都是透明的水泡,一个一个大得吓人。

      他赶忙把我抱起拿凉水冲,又拿来毛巾给我擦干身上,棕黄色的烫伤膏冰冰凉凉抹在我滚烫的伤口上,他一边蹲下收拾满地的碎片一边问我,「叔叔阿姨还没回来吗?」

      我摇摇头,带着哭腔回:「爸爸妈妈今天不回来,他们要加班。」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刘叔叔他们没搬来的时候,我就自己在家里啃面包,后来就经常去他们家蹭饭。

      刘哥哥点点头,把切好的菠萝递给我,「你先吃,我去擦地。」

      「好。」刚才那阵疼痛已经过去了,我吸吸鼻子戳起一块菠萝放进嘴里,菠萝多汁又甜腻,我只吃了几块就不吃了,拿牙签戳着玩。

      刘哥哥擦完了地,在我身边坐下,他抬起我的腿放在他的大腿上,若有似无地搓弄着,我有些痒痒,不大高兴地动了动脚趾。

      他却忽然像变了副模样,眸光幽深见不到底,大手死死钳制住我的脚腕,语气危险:「妞妞,你乖一点,哥哥会轻轻的。」

      菠萝滚落在地上,沾上一圈儿脏灰,即便是洗干净,我也不会再吃了。

      「……」

      12.

      刘哥哥给我穿好裙子,漫不经心擦了擦嘴角,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妞妞,这件事情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哦,不然他们会觉得你是不听话的小孩,会把你丢出去的,你也不想爸爸妈妈不要你吧?」

      「不要……」

      我的喉咙早就已经喊哑了,泪珠挂在睫毛上大颗大颗落下,我好疼,哪里都疼,小腿也疼,腿上的水泡早都破了,火辣辣地裸露在空气中。

      他听我这么说,又压低身体凑近我:「是吗?妞妞不乖哦,你知道吗,你现在是脏小孩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脏小孩,妞妞,现在只有哥哥喜欢你,你怎么可以对哥哥说不要呢。」

      那天晚上,我披散着头发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破烂的公主裙被我丢在垃圾桶里,我再也不喜欢这条裙子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们了!

      我哭了一夜,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身上时,我惊恐地发现,我出血了。

      我拖着酸软的腿爬下床给妈妈打电话,电话刚接通,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妈妈我……」

      「妞妞。」妈妈疲倦地开口打断我,「我和爸爸要出差几天,你去刘阿姨家住好吗。」

      「我不要!我……」

      妈妈不耐烦地打断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公司正在上升期,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一点都不知道体谅爸爸妈妈吗?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嘟——」

      电话被挂断。

      门外传来刘叔叔的声音:「妞妞,起床了吗?你妈妈给叔叔打过电话了,这几天先在叔叔家住吧。」

      「我不去!」我尖叫着将手边的东西砸过去,台灯砸在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刘叔叔猛地打开门向我走过来。

      我惊叫着让他滚,将手边所有东西砸向他,他震惊地看着我一身的伤痕,想碰又不敢碰:「妞妞,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你告诉叔叔,叔叔给你做主!」

      「骗子!骗子!」

      我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疯。

      「妞妞!」

      刘叔叔双臂牢牢地控制住我,极力安抚我的情绪。

      当他听到这一切都是他儿子干的时候眼里是深深的诧异,以及无措。

      他立马向我保证,「妞妞,你放心,叔叔回去就狠狠教训那个臭小子!这样,你现在跟叔叔回家,叔叔马上把他赶出家门,以后你在的时候他都不会来了,好不好?」

      「来,跟叔叔回家。」

      不由分说地,他不顾我的挣扎一把将我抱起,我又掐又咬,企图从他背上下来,可是无济于事,我这点力道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

      他把我带回家,我没见到那个男人,也没见到刘阿姨。

      我一个人没日没夜地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饿死就好了,如果我能饿死就好了。

      我这样想。

      可是他们不会让我饿死。

      深夜,我缩在被窝里逃避,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我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我害怕听到任何声音,索性捂住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安静了,我原以为他就此放弃,正在暗暗庆幸时,被子却被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掀开。

      「啊——」

      我惶恐地看向床头两个男人,他们不再是我曾经喜欢的叔叔和哥哥,他们笑着端来一盘紫红的葡萄,「妞妞,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吃点水果吧?」

      「……」

      再慈眉善目的菩萨,在欲望面前也会变成恶鬼。

      13.

      我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果的世界,全都是我的幻觉!

      因为太过痛苦,我的大脑选择了忘记一切,重新打造了一个伊甸园。

      比起那个虚假的世界,这里才是真正的恶鬼横生,怨念遍地。

      后来我进了医院,那是我一生中最耻辱的时刻,进医院时我半截肠子还拖在外面,浑身上下青紫不堪,没有一块好肉。

      接诊的医生气得发抖,扬言要报警。

      但爸妈不允许,他们的公司最近在投标,只要刘叔叔一句话,就可以让爸妈大半年的努力泡汤。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不仅不会为我讨回公道,甚至将这件事瞒下,表面继续阿谀奉承。

      他们视我为耻辱,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穿了条裙子。

      心智尚且不完全的我真的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我怀疑,否定,厌弃,把我推入地狱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我自己。

      成年之后,我拼命想要自救,去看心理医生,主动配合治疗,吃药,住院,只等着我好了再去报复他们。

      没想到一夕之间我就忘记了所有的事,还好还不算晚。

      这些年我一直在治疗,我了解了正确的价值观,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世界上任何一种犯罪都没有借口,犯罪就是犯罪,漂亮的碎花裙,精致的妆容,丝袜,高跟鞋,女性,都不能成为他们减轻罪责而寻求的心理安慰。

      医生说,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恃强凌弱,也许正义永远不会到来,弱者对此毫无办法,但总要有希望,支撑我们活下去。

      ……呵。

      去他妈的世道!

      所有记忆回笼后,我无比庆幸,还好我挺过来了,还好。

      我快步走向门口,用力拍门:「开门!来人啊,给我开门!」

      「吵什么你!」外头忽地对着门框砸了一拳,「能不能给我安分点!」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躬起身子半跪在地上呼痛:「妈……我好痛啊,我流了好多血,怎么办……」

      「好痛……」

      我的声音十分虚弱,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没气了。

      我妈不吃我这套,踹了脚房门警告道:「你别给我装,在你反省好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出来的。」

      「……」

      「你听到没有?!」

      我妈久久等不来我的回应,迟疑了一瞬,喊我:「宋熙?你别装死啊,没死就应一声!」

      「……」

      里头还是一片寂静。

      「啧。」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火急火燎地打开,只是开门的刹那,一股大力扼住了她的咽喉。

      「呃……」

      她使劲儿拍打我的手臂,眼球红丝蔓延,痛苦又可怜。我却只觉得快意,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掐死她。

      「放开……」

      我反手把她压在墙上,一脚关上房门。

      她骤然得了氧气,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口呼吸。

      我蹲下身看她:「难受吗妈妈?这么多年,我时时刻刻都是这样的感受。」

      「每一刻我都悬在悬崖边上,无数双手把我推下去,我凭着自己一次一次爬上来,再掉下去,再上来,想死死不了,想活……所有人都不想我活!」

      「你想起来了?」

      「当然。」我笑,「我要是不想起来,怎么替自己报仇呢?」

      我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你想干什么?」

      「今天刘家来了个女的,她是谁?」

      「呵!」我妈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我说呢,你怎么突然突然清醒了,敢情是看见了这个啊?我就知道,你就是贱得要命,当初让你和刘昭结婚你偏不,现在人家领着女朋友回来了,你倒是心痒痒了?没机会了!刘家才不会要你这个不检点的女人!」

      「啪——」

      我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

      我妈目眦欲裂,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死丫头你敢打我?」

      我阴森森地吊起双眼看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对准她的喉管,「这钥匙虽然钝了点,但总比没有强,你说我是直接插进你的喉管呢,还是多划几下,让你多活一会儿呢?」

      我妈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力气自然敌不过我,再加上我这疯劲儿,她是相信我绝对做的出来这种事的。

      「你、你冷静一点!」

      钥匙尖和她的皮肤紧紧相贴,我逼问她:「那个女孩是不是还没成年?」

      「是又怎么样?这轮得到你管吗?我告诉你,咱们家能有今天全靠刘家,你这么多年不愁吃不愁穿全是刘家给的!你最好给我感恩戴德,不要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事情!」

      我早就该猜到的,这些年我的精神状态虽然一直不算好,但刘家的事情我向来一件也没有错过。

      这些年刘昭桃花不断,滥情滥心,他的每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超过十八岁,有些甚至只有十四五岁,每一个女朋友,他都会带回家。

      刘家父子就是个变态!

      每一次都拿钱了事,钱收买不了的,他们就威胁,恐吓,总之他们总有捂嘴的本事。

      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好在这些年我一直暗中记下了那些女孩的联系方式,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帮我,我就多一分胜算。

      我看向地上趴着的女人,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吆风喝雨,倨傲又自大,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匍匐在我的脚下,我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

      「你怕吗?」我冷不丁问。

      「什么?」

      「怕死吗?」

      「……」

      我没等到她的回答,不过也不要紧,她的回答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自顾道:「我曾经很怕,小时候的我是个胆小鬼,怕黑,怕冷,怕饿,怕惹你们生气,怕你们不要我……」

      「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怕了,因为这些,都威胁不到我了。」

      「我是生病了,但我从来不是因为我被侵犯而生病,我在乎的,是你们的态度。你们一度让我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最无耻,最肮脏的人。」

      「但后来我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错,我是受害者,恶心的是你们,肮脏的是你们!你们自诩上流人士,眼高于顶看不起所有人,可你们背地里的勾当简直不堪入目。」

      「越长大我越庆幸,当年我只是被侵犯。」

      「你……」她错愕地看向我。

      我继续说:「我庆幸当年我没有死在医院,我庆幸我只是失去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庆幸我救回了我自己。比起身体上、精神上受到的这些,这些算什么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是吧,妈妈?我要是不活着,怎么能看到你像条狗一样伏在地上呢?」

      她伸出手来又要打我,却被我先一步扼住手腕,我讥笑着凑近她:「亲爱的妈妈,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的,你最好不要拦我。」

      我给她指了条明路,「接下来的一辈子,我都会和刘家不死不休,我不会放过他们,哪怕到地狱里,我也会不遗余力把他们都撕成碎片!」

      「当然,我有很大的概率会失败,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势单力薄的人得不到公道,有钱有权者享受一切资源的倾斜,那你的机会就来了,你现在就跟我断绝关系,以后我做什么你都不要管,到时候刘家说不定还能看在你大义灭亲的份儿上对你网开一面。」

      「所以你最好祈祷我失败,因为一旦我成功,解决完刘家,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你们!」

      「但我不会输!」

      我松开她,转身离开了这座禁锢我二十多年的精致的牢笼。

      14.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收集证据,但律师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八年,太久了,许多证据已经不具备公信力了。

      收集新证据的路上困难重重。

      我手头有从前很多女孩的联系方式,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去打扰她们,她们之中已经有许多人开始了新生活。

      我在刘家别墅外蹲守了几天,终于蹲到那个女孩再次出现。

      趁着她孤身一人,我眼疾手快把她拉到了树后。

      女孩受了惊,噙着包眼泪问我是谁。

      之前只是远远一瞥,现在近距离观察,我才发现这个女孩的年纪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小。

      我几乎是难以置信地问:「你几岁?」

      女孩有些莫名其妙:「十六啊,怎么了?」

      我在心里再次狠狠唾骂了刘昭的禽兽,简直是令人发指!

      冷静过后我才觉出不对劲来,这个女孩一直躬着腰捂着小腹的位置,那是个很奇怪的姿势,我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你怀孕了?」

      那女孩闻言低下头十分羞愧般嗫嚅着:「……我没办法。」

      在女孩的阐述中,我大概得知了她的情况,穷沟沟里出来的孩子,父母早逝,还得拉扯两个年幼的妹妹,没钱读书,也就一张脸蛋称得上漂亮,刘昭已经是她能攀上最好的人家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等着她的不是富贵闲散的豪门生活,而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我说服她和我一起揭发他们,揭露他们的罪行,即便只能阻止一个女孩踏入火坑,我也依然愿意为此付出所有。

      可沉浸在恋爱泡沫中的小女生怎么听得进去这些,她摇摇头拒绝:「刘昭对我很好的,他不是这种人,而且刘叔叔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坏人,他一直很有分寸,把我当儿媳妇看待。」

      我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多说无益,我只给她留下了个我的电话号码,告诉她有需要随时可以打来。

      她倒是没有拒绝,点头收下了。

      15.

      刘家在本地势大,属于地头蛇,当地一些有权势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他们的恩惠,我几乎要与整个权贵链为敌。

      我身后必须要有助力才行。

      我想起了那只椰子。

      诶不对,他好像不是椰子了。

      但他叫什么呢,好像不记得了。

      算了暂且先叫椰子吧。

      我约了椰子见面,我知道他们家最近急于开发本地市场,但因为强龙的威压,他们家行走得很困难。

      椰子倒是没和我计较那天的失礼,还是如期赴约了。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见我了。」我抿了口咖啡,满口苦涩,我并不喜欢。

      「怎么会?」他微微一笑,「还得感谢宋小姐愿意给我第二次机会。」

      话说得极漂亮,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椰……」

      我噎住了,顿了顿改口道:「这位先生,我就有话直说了。」

      他插嘴:「吴,我姓吴,上回忘记自我介绍了。」

      「哦好。」我不在意,他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给我带来的价值,「我知道你们正在开拓本地市场,但市场就这么大,你们想进来分一杯羹,必然会惹得某些人不高兴。」

      「刘家是老牌家族了,他不发话,没有人会愿意接纳你们?」

      「所以?」他挑眉。

      「所以。」

      我接过话头:「你们为什么要坐以待毙呢?先不说刘家没有可能接纳你们,就算刘家接纳了你们,将来你们照样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一辈子仰他人鼻息而活,憋屈不憋屈?自己做老大才能长久生存下去。」

      「那请问宋小姐有什么计划吗?」

      「当然。」我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我手头有能让他们身败名裂的东西,但仅凭我一人根本不可能办到。最快打垮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舆论,但本地没有媒体敢报道刘家的八卦。」

      「我听说你们吴家在老家还算有点人脉?不如我们合作?刘家倒台,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椰子喝完了一杯意式浓缩,好整以暇翘起腿:「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计划,但是我为什么要答应呢?刘家势大,而现在的你只是只小蚂蚁,我凭什么赔上家族的一切来给你冒险呢?」

      我呵呵一笑,生意人就是这样,难搞又奸诈。

      我翻了个白眼拿起包欲走,却被他叫住:「等等,我答应你。」

      我立马坐下,问:「你也觉得我这个计划不错?」

      「不。」他眸光闪烁,「是你这个人不错。原本想着你给我做老婆,但现在看来希望不大,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交个朋友?」

      他伸出手看向我,我没多犹豫,一把拍了上去,转身离开:「交了!」

      我没看到背后的他捂着泛红的掌心气得跳脚:「是握手,握手!」

      回去之后,我立马把我的日记本,就诊记录以及这些年偷拍的刘昭带着不同女孩出入声色场所的证据拍照备份,全部发给椰子、律师各一份。

      直到看见椰子回复了个「OK」的消息,我才卸力般倒在沙发上。

      十八年,为了今天,我忍了十八年。

      我开心吗,好像不,更多的是无力,我居然要为这群人渣而赔上小半辈子的时间,这样的代价太重,太沉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进来一个陌生电话。

      我接通。

      「救我——」

      我立马听出是那个女孩的声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来不及多想就往刘家跑去。

      路上,我给椰子发了个定位。

      我赶到刘家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刘渊正从女孩身上下来,餍足地穿上裤子,全然不顾女孩身下一滩红色的血迹。

      多么熟悉的场景,我仿佛看到了七岁的自己。

      我一把推开刘渊,脱下外套披在女孩身上。

      女孩几乎没了半条命,双手紧紧捂住小腹,头上是止不住的冷汗,「我的孩子……」

      我这才恍然想起她还怀有身孕。

      刘渊嫌弃地去卫生间冲手,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我们,仿佛我们只是粒微小的尘埃。

      还好椰子及时赶到,连闯了一路红灯把女孩送到医院。

      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孩子没有保住。

      看着她苍白透明的脸色,我竟然可耻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孩子没了,刘家少了一个可以绑住她的理由。

      我不想去回忆那个死去的孩子,在我看来,它是累赘,是麻烦,是罪孽。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女孩才醒来,我在她的就诊单上看到,她叫胡曼。

      我问她:「胡曼,要不要喝点汤?」

      她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仿佛耄耋的老人,又仿佛行将就木。

      她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坐着陪她。

      星子一点一点爬上夜幕的时候,她开口了:「上回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终于肯相信了?」

      「不是终于。」她摇头,「我一直都相信。我只是觉得也许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吧?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我不是个好人,刀子不落在我身上不知道疼,现在自己跌了跟头,才知道什么叫痛苦。」

      「那些和我一样的女孩也有那么痛吧?」

      她忽地转头看向我:「你呢?你也很痛吧?」

      我的眼泪几乎是片刻就掉下来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痛不痛。

      怎么会不同呢?那种身体被贯穿的痛,那种屈辱,那种无力,我这辈子都会铭刻于心。

      16.

      后来胡曼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安静地吃饭,安静地治疗,安静得可怕。

      直到住院那天,她对我说:「我要报警。」

      我捏紧了她的手,「好。」

      恰巧此刻椰子发来信息,网上已经有一小部分人关注到这些事,虽然关注度还不够广,但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我知道这对刘家来说可能不算什么,花钱就可以立马解决,但雁过留痕,不是什么事都能假装从未发生过。

      我推开窗,金色的阳光驱逐了屋内腐烂的气息,她的头发被慷慨地染成金色,美得惊人。

      我惊讶地发现,原来她这么漂亮。

      我拉起她的手,推开病房的门一起向着阳光走去。

      无论阳光过后是深渊还是地狱,我无所畏惧,我会救自己,千千万万次。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水果大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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