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9、共谋者

　　下课铃像是解救了所有人。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桌椅拖拉、书包开合的嘈杂声响，淹没了窗外持续的雨声。

　　课桌下的手，几乎是同时松开。

　　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萧雾指尖蜷缩了一下，残留的触感清晰得灼人。她不敢抬头，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拉链卡住了笔记本一角，她用力一扯，刺啦一声。

　　前排，江柏春站起身，动作似乎比平时快了些，椅腿划过地面发出短促的锐响。他没看她，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单肩挎上书包，低头快步走出了后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涌动的人流里。

　　萧雾的心往下沉了沉，一种混合着尴尬和失落的情绪弥漫开来。

　　“萧雾，走吗？”林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已经收拾好了，嘴里含着糖，“雨好像小点了。”

　　“哦……好。”萧雾仓促地应着，背上书包，跟着林晚往外走。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喧闹异常。她下意识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一片晃动的校服和模糊的面孔。

　　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沿着走廊边缘汩汩向下水道口淌去。空气又闷又潮。

　　就在她快要走到楼梯口时，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班级群那种一连串的刷屏，是单独的消息提示。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停下脚步，对林晚说了声“等一下”，然后摸出手机。

　　屏幕亮着。

　　Spring：「实验楼西侧楼梯」
　　Spring：「等你」

　　只有两行字，没有表情，没有解释。发送时间是三十秒前。

　　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耳边的喧闹瞬间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怎么了？”林晚凑过来问。

　　“没、没什么，”萧雾猛地按熄屏幕，手指收紧，“我……我好像有本练习册落在教室了，得回去拿一下。你先走吧！”

　　“啊？需要我等你吗？”
　　“不用！很快！”萧雾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有点急。她不敢看林晚的表情，转身逆着人流往回挤。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实验楼西侧楼梯几乎没人使用，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散发着幽微的光。空气里有灰尘和雨腥气混合的味道。

　　她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江柏春就站在下一层的转角平台处，背对着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两人隔着几级台阶，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雨水敲打外侧窗户的单调声响，和彼此有些清晰的呼吸声。

　　萧雾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

　　还是江柏春先动了。他几步跨上台阶，停在她面前，距离很近。他好像刚刚洗过脸，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漉，睫毛上也沾着细小的水珠。

　　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

　　是那盒葡萄味的果汁软糖，就是之前他放在书店她旁边的那个。盒子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得有些温热。

　　“这个，”他开口，声音有点低，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甜。”

　　然后，他又拿出一样东西，是那张写满了他杂乱心事的作业纸。他指着最下面那行她写下的小字「我也是」，手指顿了顿。

　　“这个，”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对上她的，很深，像藏着旋涡，“……算。”

　　萧雾捏紧了那盒糖，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和某种同样紧张的试探。

　　所有的不安和尴尬，忽然就落定了。

　　她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

　　没有再说别的。不需要。

　　他像是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嘴角很轻地动了一下，不像笑，但某种紧绷的东西消失了。

　　“走吧，”他侧过身，示意她下楼，“雨又大了。”

　　两人前一后走下昏暗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一盒糖，一张纸，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们成了彼此秘密的共谋者。

　　同盟的建立无需誓词，有时只靠一盒共享的糖，一句无人知晓的暗语，便足以在湿漉漉的世界里划出一块干燥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