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8、雨痕

　　雨季缠绵不去，教室里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的天光早早沉黯下去，只剩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照亮一张张无精打采的脸。

　　萧雾盯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眼前的数字和符号扭曲、涣散，像爬满了湿漉漉的雨痕。她努力集中精神，笔尖却只在纸上留下几个无意义的墨点。那种熟悉的、冰冷的麻木感正从四肢末端缓缓上涌，将她拖入一片无声的泥沼。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校服口袋，空的。药瓶在书包最里层，隔着布料，像一个遥远的、模糊的承诺。

　　前排，江柏春似乎永远在睡觉，脑袋枕着交叠的手臂，只露出黑发的后脑勺。但他的肩膀绷得很紧，不像真的睡着。

　　萧雾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页上划过，留下浅浅的白色印痕。她需要一点声音，一点触感，什么都好，来打破这溺毙般的寂静。

　　她的目光落在前面那截清瘦的脖颈，校服领口松散地贴着皮肤，能看见一小节凸起的颈椎。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食指，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只是指尖最细微的一点触碰，冰凉的皮肤相贴，一触即分。

　　前面的人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江柏春倏地抬起头，转过来。他的眼睛很亮，没有一丝睡意，里面翻滚着某种猝不及防的、近乎惊愕的情绪，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就那样看着她，呼吸似乎都停了一瞬。

　　萧雾的心脏骤然缩紧，随即疯狂地擂鼓。她猛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的触感变得滚烫。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这荒谬的行为。

　　整个教室安静得可怕，只有雨水敲打窗玻璃的单调声响。

　　几秒钟，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

　　江柏春眼里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难辨的神色。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回了身。

　　萧雾僵在原地，脸颊烧得厉害，羞愧和一种说不清的慌乱几乎将她淹没。

　　然而，就在她无地自容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课桌下方，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

　　他的掌心向上，摊开在她腿侧的校服裤旁。掌纹清晰，指尖还沾着一点蓝色的墨渍。

　　他没有回头。

　　萧雾的呼吸滞住了。她看着那只手，像看着暴风雨后突然出现的一截浮木。

　　教室里，其他人依旧埋首于书本，或偷偷摆弄着手机，对后排这无声的惊涛骇浪毫无察觉。

　　时间一秒一秒流淌。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温暖、有力，带着一点点潮湿的汗意，将她的冰凉完全包裹住。

　　没有更多的动作，没有言语。两只手就在课桌的阴影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紧紧交握。

　　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她指尖的寒冷，顺着手臂，一点点熨烫开那几乎要将她冻僵的麻木。

　　窗外的雨还在下。

　　但这一刻，萧雾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个漏雨的地方，好像终于被笨拙地、临时地堵上了。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次逾矩的触碰，一个无声的握手，成了抵御整个雨季潮湿的，唯一干燥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