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7、未寄出的信

　　南城彻底进入了雨季，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教室的墙壁甚至摸上去都带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每个人的校服都有一股难以晾干的闷味。

　　这种天气像是一层灰色的茧，将萧雾层层包裹。那股熟悉的、沉重的下坠感又悄无声息地蔓延上来，比以往更难驱散。她上课时盯着黑板，眼神却是空的，笔下的字迹常常写到一半就涣散开。药按时吃了，但似乎效力正在被这无休止的潮湿侵蚀。

　　周五放学后，她又一次躲进了荒原书店。店里比平时更暗，更静，只有沈知遥在柜台后打着盹，收音机里播放着音质嘈杂的戏曲。

　　她没有去常坐的角落，而是在一堆废弃的旧书和杂物后面，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被遗忘的缝隙。她蜷缩进去，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外面的雨声被隔绝，只剩下她自己压抑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这一点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她没有抬头。

　　脚步声在她附近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盒葡萄味的果汁软糖被轻轻放在了地上，就在她手边。包装盒是明亮的紫色，在这片灰暗里显得格外突兀。

　　接着，是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作业纸被塞了过来，边缘碰到她的手指。

　　做完这一切，脚步声就退开了，没有试图说一句话，没有打扰她。

　　又过了很久，萧雾才慢慢抬起头。眼睛酸涩肿胀。

　　她拿起那盒软糖，糖粒在盒子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然后，她展开那张纸。

　　是江柏春的物理作业纸，背面是空白的。上面用铅笔写满了字，但不是给她的话，更像是一种……随手的涂鸦，或者是一封没有写完、也不打算寄出的信。

　　字迹不像平时那么工整，有些凌乱，甚至有点潦草，仿佛写字的人心绪不宁。

　　「……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衣服晾不干，总有股怪味。蒋寒那傻子居然说闻着像抹布发酵。」

　　「昨晚又没睡好。好像听见雨声里有别的声音。可能是隔壁电视开太响。」

　　「物理竞赛初赛过了。老班很高兴，说稳进复赛。抽屉里又塞了一堆新的模拟卷。有点烦。」

　　「药店那种白色的小药片，好像效果越来越差了。还是说只是因为天气？」

　　「有时候会觉得，身体里像有个地方一直在漏雨，怎么都堵不上，冷得很。」

　　「希望明天放晴。」

　　最后一行字写得尤其重，铅笔几乎要划破纸张。

　　萧雾一遍遍看着那些字句。那些看似平淡的抱怨，那些琐碎的情绪，那些无法对旁人言说的细微感受……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原来他不是永远晴朗。原来他也会觉得冷，会觉得烦，会害怕雨声，会担心药效。

　　那些她以为独属于自己的、无法言说的狼狈和挣扎，在另一张纸上，找到了隐秘的共鸣。

　　她拿起手边一支不知谁遗落的铅笔，在那句「希望明天放晴」下面，很轻很轻地写了一行小字：

　　「我也是。」

　　然后把纸重新折好，放回原处。

　　她没有去吃那盒糖，只是把它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塑料包装的边缘变得柔软。

　　窗外的雨声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窒息了。

　　最深的理解，往往不在于语言的劝慰，而在于无声的共颤——“原来你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