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5、无声的共振

　　周五的班会课，班主任宣布了学校心理活动周的重头戏——举办一场班级心理剧比赛，主题是“拥抱阳光，健康成长”。每个班都必须出一个节目。

　　“剧本和演员大家自愿报名啊，”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底下扫视，“尤其是主角，需要一个能表现出内心挣扎和最终蜕变的同学……”

　　教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不少人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萧雾，又迅速移开。那种被无形目光打量的感觉又回来了，让她如坐针毡。她低下头，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老师，”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响起，是周时屿，“我认为主角应该让最有‘切身体验’的同学来演，效果才真实，更有教育意义。”他没指名道姓，但暗示得足够明显。

　　萧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反对。”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没睡醒的懒散，却不容置疑。是江柏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侧着脸，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周时屿。

　　“心理剧的目的是理解和共情，不是揭人伤疤进行才艺展示。”他声音不大，却让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找个有表演经验的同学，研究剧本，一样能演好。非得让人自己演自己，这叫二次伤害。”

　　“江柏春说得对！”林晚立刻声援，翻开记账本，“强行让人暴露隐私，班级CPI直接扣100分！”

　　“就是，”蒋寒也嘀咕，“跟游街似的，没劲。”

　　班主任显然也没想到会引发这种争论，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自愿原则，自愿原则！班长负责一下报名工作。”

　　下课铃像是赦令，萧雾第一个冲出教室。她没去食堂，而是拐进了实验楼后面无人经过的连廊，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呼吸。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紧不慢。

　　她没有回头。

　　江柏春在她旁边站定，也靠着墙，没看她，只是从书包侧袋摸出那瓶熟悉的葡萄味饮料，拧开，递过来。

　　萧雾没接。

　　他也不急，就那么举着。午后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旧墙上。

　　“谢谢。”很久，萧雾才低声说，声音有点哑。

　　“谢什么，”江柏春看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人影，“我又没做什么。”他只是陈述了一个常识。

　　“还是会怕。”萧雾把头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怕那些眼睛，那些话。”

　　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听见他轻轻哼起一段旋律，不成调，甚至有点跑音，是那首《春泥》。生涩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哼完了，他才开口，声音很平静：“我也怕。”

　　萧雾倏地抬起头。

　　江柏春没有看她，视线依旧落在远处，侧脸线条在光里有些模糊。“怕很多东西。”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极其含糊地补充了一句，“……比如，怕水。”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萧雾想起那张海边的照片，心里微微一动，却没问出口。

　　“但后来发现，”他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有个人在旁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好像就没那么吓人了。”

　　他把一直举着的饮料又往她那边递了递。

　　这次，萧雾接了过来。冰凉的瓶身握在手里，驱散了掌心的潮热。她小口喝着，甜味和气泡在舌尖细微地炸开。

　　两人就这么并排靠在墙上，影子在脚下交叠，谁也没再说话。远处的喧闹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某种无声的共振，在安静的空气里悄然传递，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直到预备铃响起。

　　江柏春直起身，把空饮料瓶准确扔进远处的垃圾桶。“走了，”他说，“下节是老班的课。”

　　萧雾跟着站起来。

　　走进教室前，她听见身边的声音很低很快地说了一句：

　　“剧本我看了，结局很烂。别演。”

　　恐惧无法被真正消除，但它可以被分担。当你知道世上存在另一个战栗的灵魂，孤独的重量，忽然就轻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