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3、弱智版解题

　　周一早晨的教室弥漫着周末狂欢后的萎靡。班主任敲着黑板，唾沫横飞地强调着下周月考的重要性，最后宣布了一项“优良传统”——“优差生结对帮扶计划”。

　　“江柏春，”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你物理好，带带新同学萧雾。她上次随堂测有点……呃，需要提高。”

　　底下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萧雾把头埋得更低，指尖掐着课本边缘。

　　江柏春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过头，对后排的萧雾很轻地点了下头。

　　午休铃刚响，萧雾正对着物理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电路图发呆，一个阴影罩了下来。江柏春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

　　“哪题不会？”他问得直接，没什么客套。

　　萧雾沉默地指了指一道她画了无数个问号的综合大题。

　　江柏春拿起她的练习册，眉头微蹙地看了几分钟，然后抽出自己的笔。“你这思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挺有想法的。”

　　萧雾耳根发热，知道这是委婉的批评。

　　他没按老师讲的标准解法来，反而拿起草稿纸，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看，这个倒霉蛋，”他用笔尖戳着小人，“他现在困在这个电路迷宫里了，浑身带电，慌得一批。”

　　萧雾愣住了。

　　“他得找路出去对吧？但你看这些电阻，”他又画了几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就是拦路抢劫的，过路费收得贼高。这个电容呢，”他画了个大坑，“就是个陷阱，掉进去得充半天电才能爬出来……”

　　他用一套极其离谱的游戏打怪比喻，把枯燥的物理原理拆解得七零八落，却又奇异地清晰起来。萧雾紧绷的嘴角不知不觉放松了。

　　“懂了没？”讲完，他用笔尾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萧雾捂住脑门，下意识问：“你……平时都这么给人讲题？”

　　“不啊，”江柏春拧开桌上那瓶葡萄味饮料灌了一口，那是蒋寒塞给他的，“蒋寒他们只配听‘弱智版’的十分之一。”

　　萧雾轻笑:“你这么说他们不怕他们生气。”

　　“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

　　饮料瓶上的冷凝水珠滚下来，恰好落在萧雾练习册的角落，晕开一小片蓝色的墨迹。

　　窗外篮球场传来哨声和欢呼，是校队训练开始了。

　　“差点忘了，”江柏春猛地站起来，“今天要训练。”他抓起书包往外跑，几步后又折返，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纯黑色的钢笔，笔夹有点歪，拍在她桌上。

　　“先用这个，写完还我。”说完就冲出了教室。

　　萧雾拿起那支笔，触手微凉。她拧开笔帽，发现金属内壁上刻着一行极小的英文：

　　「To Spring, 16岁生日快乐。——Mom」

　　Spring？春？她猛地合上笔帽，像被烫到一样。

　　窗外，江柏春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引来喝彩。蒋寒在场边蹦跳着大喊：“江哥！你手机在震！是不是老班又催了！”

　　萧雾低头，看见他塞在桌肚里的书包拉链没关紧，里面传来持续的震动声。缝隙里，露出半张泛黄的旧照片——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抱着年幼的江柏春站在海边，照片边缘有些奇怪的焦糊痕迹。

　　训练结束得突然。江柏春跳投落地时踩到别人脚，重重摔在地上，抱着膝盖一时没站起来。萧雾从教室窗口看见人群围上去，蒋寒和另一个队友赶紧搀着他往医务室走。

　　她攥着那支钢笔冲下楼，跑到医务室门口却刹住了脚步。

　　“嘶——轻点！”里面传来蒋寒比伤员还夸张的哀嚎。

　　“校医老师去买新纱布了，”江柏春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带着忍痛的抽气声，“你先回去训练，别耽误。”

　　蒋寒嘀咕着“重色轻友”走了。萧雾躲在门框边，看见江柏春独自坐在病床边，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他皱着眉，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分装药用的塑料盒，倒出两粒白色小药片，就着床头柜上晾着的白开水仰头吞了下去。

　　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萧雾的呼吸骤然屏住。虽然没看清药名，但那药盒的款式，和她藏在维生素瓶底下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他弯腰捡起她药瓶时那一瞬间的停顿，想起他小臂上那道淡色的旧疤，想起照片边缘不自然的焦痕。

　　黄昏的光斜照进医务室，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

　　江柏春若有所觉，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

　　他晃了晃手里还没收起的空药盒，脸上没什么血色，却扯出个惯常的、有点懒散的笑：

　　“偷看病人吃药，”他声音有点哑，“要收门票的。”

　　孤独是一座孤岛，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另一座岛上，闪烁着与你相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