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16、雾中灯光

　　进入六月，空气里开始漫起一股无形的焦灼。黑板角落用红色粉笔写下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秒表，滴答作响。各科试卷雪片般发下来，摞在桌角，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沉闷气味。

　　晚自习的教室格外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叹息或翻动卷子的哗啦声。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烦的低频嗡鸣。

　　萧雾对着一道反复出错的物理题型，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公式和数字在眼前扭曲、旋转，就是不肯进入大脑。那种熟悉的、冰冷的阻塞感又出现了，像一层厚厚的雾，隔绝了她与外界所有的逻辑联系。她下意识地去摸校服口袋，空的。药瓶在书包里，但她不能在这里吃。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越缩越紧的窒息感，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虎口，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

　　前排，江柏春的笔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但背脊似乎绷紧了一瞬。几秒后，他撕下一小条便利贴，低头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条揉成极小的一团。

　　他的手臂自然下垂，指尖一弹。

　　那个小纸团精准地越过椅背的缝隙，掉落在萧雾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正好盖住了那道让她崩溃的题目。

　　萧雾的心猛地一跳，飞快地用手指盖住纸团。她抬眼看了看讲台上值班的老师，正低头批改作业。她慢慢展开纸团。

　　上面没有解题步骤，只有两个潦草却有力的字：

　　「呼吸」

　　后面跟了一个简笔画，是一个夸张鼓起又瘪下去的腮帮子。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她飞快地低下头，依言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再一点点吐出来。重复几次后，眼前旋转的数字似乎慢了下来。

　　她拿起笔，在那张便利贴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闪电符号，表示“被击中”，然后轻轻折好，塞回了前座椅背的缝隙里。

　　过了一会儿，一张新的小纸条传了回来。这次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电路图，电池、开关、一个小灯泡，线路连接得歪七扭八，旁边写着：

　　「你=开关。闭一下，没事。光等着。」

　　意思是，允许自己暂时关闭，光芒不会消失，一直在那里等着。

　　萧雾看着那个丑萌的电路图和那句“光等着”，眼眶发热。她悄悄把那张纸条夹进了笔袋的夹层里。

　　下课铃终于响起。人群像泄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

　　萧雾收拾得很慢。等她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发现江柏春靠在门口的廊柱下，似乎也在等人。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看到她出来，他直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并肩和她一起走下台阶。

　　通往校门的路灯有些昏暗，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

　　“那道题，”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明天体育课，器材室后面，我给你讲。那里安静。”

　　“……好。”

　　没有多余的对话。走到分岔路口，他停下脚步。

　　“走了。”

　　“嗯。”

　　他转身汇入另一条路的人流。萧雾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她独自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夜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她想起那张画着灯泡的纸条，想起他说“光等着”。

　　那些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迷雾依然还在。

　　但迷雾的深处，似乎真的亮起了一盏小小的、不会熄灭的灯。

　　高考倒计时的阴影下，两个孤独的灵魂成了彼此唯一的应急电源，在断电的边缘，笨拙地为对方点亮一盏微弱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