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13、琥珀呼吸

　　那块带着远古气息的琥珀，在萧雾的笔袋里有了固定的位置。它不像葡萄糖那样会被消耗，也不像纸条容易被揉皱。它只是沉默地存在着，坚硬、微凉，每当她的指尖无意中触到，就像按下一个通往某个秘密频道的开关。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这种默契不再需要书店的角落或雨中的值班亭。它发生在最日常的缝隙里。

　　物理课上，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瞬间，一小块被捏得微微变形的葡萄软糖会从左边精准地滚落到萧雾摊开的笔记本上。她不动声色地捏起来，糖纸在她掌心发出极轻微的窸窣声，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知道他听见了。

　　数学测验，她卡在一道立体几何题，盯着复杂的辅助线无从下手。几分钟后，一张极小的小纸团从后方越过椅背的缝隙，掉在她脚边。展开是简洁的三步空间向量解法，旁边画了个哭丧着脸撞墙的小人。她抿住嘴角，把纸条攥紧，耳根却悄悄发热。

　　放学拥挤的楼梯口，人流推着她向前，差点踩空台阶。一只手从侧面迅速而有力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肘，只一瞬，待她站稳便立刻松开。她甚至没看清是谁，但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短暂地掠过鼻尖，让她狂跳的心瞬间落回原处。

　　他们不再需要刻意的靠近。某种无形的纽带已然形成，像空气中看不见的丝线，将两人维系在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成了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偶尔，在老师声音单调的下午，萧雾会趴在桌上，假装小憩。视线透过臂弯的缝隙，能看见前排江柏春的后脑勺和他微低的脖颈。有时他会真的睡着，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有时他只是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春泥》那不成调的节奏。

　　她看着，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冻土，仿佛被这种细碎日常的微光一寸寸照亮、熨暖。

　　周五的黄昏，霞光再次铺满天空。学生们早已散去，教室空无一人。

　　萧雾是值日生，她正费力地想将一桶废水拎去洗手间。一只手从旁伸过来，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沉重的塑料桶。

　　是江柏春。他没说话，只是拎起水桶朝外走。

　　萧雾愣了一下，默默跟上。

　　走廊很长，很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水桶轻微晃荡的水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在洗手间门口，他放下水桶。

　　“倒了就行。”他说，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点低。

　　“谢谢。”萧雾轻声说。

　　没有更多的对话。他转身靠在走廊的窗边等她，看着窗外。她拎起水桶进去，很快又出来。

　　水声哗啦，然后归于寂静。

　　两人再次并肩走在漫长的走廊里， towards 教室门口那片越来越近的霞光。

　　这一次，影子安静地并行。

　　走到教室后门，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走了。”

　　“嗯。”

　　他单肩挎上书包，身影融入走廊尽头温暖又短暂的光晕里。

　　萧雾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从笔袋里拿出那块琥珀。

　　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户，正好落在琥珀上，将它照得晶莹剔透，里面的古老叶片脉络根根分明，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她将它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亿万时光的温暖。

　　当默契成为呼吸，陪伴成为本能，最深切的情感便悄然扎根于最平凡的土壤，无需言说，自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