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雾浓》鹤栖雁

12、雨停的瞬间

　　体育馆里的无声交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荡开，而后水面重归平静，但那震颤却持续地留在水底。

　　接下来几天，一种微妙的气流在萧雾和江柏春之间无声涌动。没有刻意的靠近，也没有疏远，只是在眼神偶然交汇时，会多停留半秒，像是在确认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那种感觉很奇怪，像绷紧的弦被轻轻拨动后持续的嗡鸣，不吵，但无法忽略。

　　周五傍晚，雨终于彻底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泼洒出浓烈的、金红色的晚霞，将整个湿漉漉的校园染得瑰丽又不真实。

　　萧雾抱着几本要还的书，走向实验楼后的旧书回收箱。霞光太盛，她忍不住抬头，眯着眼看向那一片燃烧的天空。

　　就在实验楼三楼，那间废弃的生物标本室窗外，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坐着一个人。

　　是江柏春。

　　他背对着漫天霞光，身影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显得有些孤寂，又有些…不顾一切。他一条腿屈着，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悬空，轻轻晃荡。风吹起他额前黑发。

　　那么高。

　　萧雾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他好像感觉到了注视，缓缓转过头，目光向下，精准地找到了她。

　　隔着三层楼的距离，隔着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空气，他们的视线牢牢粘在一起。

　　霞光落在他脸上，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安静的轮廓。

　　他没有笑，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她。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轻微的动作——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很轻地歪了一下头。像是一个无声的询问，又像是一个简单的确认：‘你看到了？’

　　萧雾抱着书的手指收紧，书脊硌着胸口。她没有任何夸张的回应，只是极轻，却极其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我看到了。’

　　悬着的那条腿停止了晃动。

　　他转回头，重新面向那片浩瀚的、逐渐褪色的晚霞，静静地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他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转身，从窗口灵活地翻回了室内，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

　　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夕阳制造的一个幻觉。

　　萧雾却还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她明白，那不是在表演，也不是冲动。那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同样被困在雨季里的人，用危险方式发出的、确认彼此存在的信号。

　　第二天课间，萧雾在笔袋里摸到了一颗被糖纸包裹的、硬硬的东西。不是葡萄糖。

　　她趁没人注意时展开。

　　是一小块深色的、边缘并不平滑的琥珀。里面封着一片极小极小的蕨类叶子，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两个极其潦草的字：

　　「雨停」

　　没有署名。

　　她攥紧那块微凉的琥珀，指尖能触摸到它粗粝的棱角。亿万年前树脂滴落，将一瞬间的生命凝固成永恒。

　　如同某个瞬间的心照不宣，被无声地封存，交付。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明亮刺眼，屋檐还在滴水，但天空，是前所未有的湛蓝。

　　当雨真正停止时，没有宣告，只有一块封存亿万年时光的琥珀，被轻轻放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