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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分道扬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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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陆临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
苏蔓的康复,事无巨细,全落进他眼里,经过他的手。
点滴的速度他要亲自调,快了怕刺激血管,慢了又嫌药效不足;护士送来的餐食,他要掀开盖子审视一番,仿佛清淡粥水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阴谋。
苏蔓只是稍微侧身,想看一眼窗外流动的云,他的目光便立刻追过来,温沉的声音响起:“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将她那点微小的念头按回原处。
他甚至留意她的每一通电话。
周斌打来汇报调查的进展,陆临舟虽不至于抢电话,却总在一旁静听,偶尔插入一两句指示。
安娜拨来视频,话还没说几句,便被他以“病人需要休息”、“医生说了少费神”等理由,三言两语代为打发,指尖一划,屏幕便暗了下去。
病房成了囚笼,而他,是唯一的看守。
起初,苏蔓还劝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过度反应。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无孔不入的照料,这种将她每一个微小意愿都提前预判并掐灭的“周全”,渐渐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这种束缚,甚至比废弃船厂里的境况更令她感到窒息。
一个沉闷的中午,陆临舟将餐盘放在她面前的移动桌上,顺手抽走她正看着的手机。
“吃饭不要看手机。”他将手机搁在远处柜子上,转而拿起水果刀和一个洗干净的蜜瓜。
苏蔓心底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就在他转身切瓜的瞬间,猝然断了。
“陆临舟。”
“嗯?想吃这个?我帮你切成更小的……”
“我要回国。”她直截了当,不再任何迂回。
陆临舟切瓜的动作顿了一下,刀尖嵌在瓜肉里。
他抬起头,眉头瞬间紧锁,眼底掠过淡淡的愠怒,想也不想便拒绝:“不行,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是折腾。”
折腾?
在他眼里,但凡偏离他设定的轨迹,便都是“折腾”么?
积压的情绪找到了裂口,汹涌而出:“陆临舟,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拒绝听懂,握着刀柄的手指收紧。
“之前,我的确是想拿回七号别墅,”苏蔓语速不快,“但现在,那些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我们之间,结束吧。”
病房里刹那间静得可怕,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振翅声都消失了。空气仿佛被冻结,又被无形的压力挤压得咯咯作响。
“你的意思是,”陆临舟的眼神沉下去,他上前一步,逼近床边,身影笼罩下来,“如果没有七号别墅,我们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了,是吗?”
苏蔓迎着他逼近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撞了一下。
如果没有七号别墅,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她即将要做的事,是将自己彻底置于苏家的对立面,不仅要解开母亲的隐秘,更要在苏鸿业与苏鸿仁这两座大山前,拼出一条生路,甚至可能掀翻整个棋盘。
而陆临舟,他的未婚妻是苏瑾,纵使婚约形同虚设,纵使他别有意图,但这层名分注定他与苏家无法切割。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算计与试探,相互缠绕也不过是为了汲取养分,继续下去,只会让彼此陷进更深的泥沼。
“陆临舟,”她抬眸,望进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暗海,“从一开始,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当年的旧事报复我?而我,为了拿回七号别墅,甘愿受你强加的一切,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是交易。”
陆临舟捏着刀的手指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刀锋在蜜瓜光滑的表面上划出凌乱的刻痕。他想反驳,想告诉她不是这样!至少,不全是这样!
在看见她受伤时心脏骤停般的恐惧,在守着她时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软……这些算什么?
“交易?”他嗤笑一声,又上前半步,几乎贴上病床边缘,单手撑在她耳侧的床头,俯身逼近。金属刀柄被他捏在指尖,尖端危险地划过一道弧线,虚虚悬在她颈侧半寸的距离。
“苏蔓,我们之间,的确是交易,”他声音嘶哑,眼底有红丝蔓延,“但这是你欠我的,你别想……就这么轻易地,从我手里逃开。”
苏蔓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颈侧的皮肤能敏锐地感知到近在咫尺的金属凉意,以及从他身上因为怒意升腾出的滚烫气息。
她扬起下巴,这个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细微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看向他几乎要燃起暗火的眼眸。那里有她熟悉的掌控欲,有被冒犯被背叛的戾气,但更深的地方,还蜷着一丝被她的话语刺穿,来不及掩饰的惊痛与狼狈。
那种一闪而过的脆弱,刺了她一下。
她强行忽略心头的不忍,将翻涌的情绪压入冰面之下。
“欠你的,我已经还了,”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甚至抬起手,主动握住他拿着水果刀的手腕,引着他的手,缓缓挪向自己腹部,隔着病号服,停在包扎着厚厚纱布的位置。
“如果你觉得,”她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收紧,目光灼亮,“这一刀,还不够……”
她继续引着他的手,将锋利的刀尖,抵在纱布之上,下压:“那么,陆临舟,你现在拿着刀,就在这里,再刺我一下。”她说完,闭上眼。
陆临舟的手臂僵在半空,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被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头顶,耳中轰鸣。他看着她苍白脸上那种万念俱灰般的平静,看着她闭目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用这种方式,将他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窗外的光移动了分毫。
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
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把水果刀,而是自己那颗被她三言两语就剐得血肉模糊,痛彻心扉,却依旧不肯死心,不肯承认的……可笑心意。
罢了。
既然她视若敝履,他又何必紧抓不放,徒增笑柄。
手指一松,“当啷”一声,银亮的刀落在地上,刀尖还沾着一点蜜瓜的汁液,像一滴凝固的泪。
他不再看她,缓缓直起身,抽回自己的手,一步步走向门口。
“苏蔓,你的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门,慢慢合拢,“咔哒”一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将方才剑拔弩张的对峙,关在了身后。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无比刺鼻,呛进喉咙深处,带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反胃。陆临舟靠在墙壁上,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喉结上下滚动,直到眼角被这股不适逼出一点湿意,在顶灯下闪着微光。
刚刚,她引着他的手往伤口上抵时,他几乎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当场失控。
纱布下是几乎要了她命的伤,是他眼睁睁看着她挡在自己面前捱过的伤。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刻在脑子里,夜深人静时反复折磨他的神经。
他守着她,近乎偏执地照顾她,是因为怕,怕她再出一点事,怕一松手,她就真的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她却把这一切,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交易,然后用最决绝的方式,践踏在地,碾得粉碎。
他捂着脸,又低笑一声,笑声闷在掌心里,带着连自己都唾弃的狼狈。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脸上已恢复大半平静,只剩眼角的猩红,泄露了方才的震荡。
是江叙的消息,言简意赅:陆总,苏鸿仁在东南亚的踪迹有眉目了。
苏鸿仁。
这个名字瞬间将他从混乱的个人情绪中拉扯出来,这条毒蛇,差点要了他的命,又没打算给苏蔓留活路,这个人,该死!
他抬手,用手背蹭过眼角,抹去不应存在的湿痕。
走廊尽头,巨大的玻璃窗外,天光白得刺眼。他迈开步子,走到相对僻静的楼梯间,拨通陆承渊的电话。
等待音一声又一声,单调而漫长。
“临舟。”陆承渊的声音终于响起。
陆临舟没打算寒暄,直接切进正题:“苏鸿仁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停顿,“临舟,”陆承渊终于开口,语气里罕见地透出迟疑,“这件事,我可能……不太好再直接插手。”
陆临舟的眉头倏然拧紧:“什么意思?”他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他想听的。
“苏鸿仁已经逃了,而且,苏青那边......”他顿了顿,“苏青虽是苏鸿仁的养女,即便父女关系未必多深厚,但毕竟名分在那里,法律上、情理上,都割不断。我若对苏鸿仁赶尽杀绝,手段用尽,她夹在中间……”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苏青会难做,会痛苦,甚至可能会恨。
陆临舟听懂了,因为苏青,他这位向来利益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哥,竟然也有了顾虑,有了不方便。
“所以,”陆临舟的声音带着讥诮,“就因为苏青,苏鸿仁对我、对霏晨做下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大哥,别忘了,我当时的车祸,杀手是奔着我的命来的,”他抬手,摸了摸颈侧的疤痕,“苏鸿仁对苏蔓这个有血缘关系的苏蔓都能痛下杀手,你觉得,他对一个没有血缘的养女,又能有多少情分?”
“我没说一笔勾销,”陆承渊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带着被冒犯的不悦,“我只是说,我这边,有些手段,现在不太方便用。苏鸿仁是条毒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我懂。但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需要再掂量,考虑更多的……后续影响。”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带上一点劝导意味,“好在,你和霏晨这次都算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至于苏蔓……她终归是个外人。”
外人?
陆临舟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大哥,我明白了,”声音平静得出奇,甚至比刚才更稳,“既然你因为苏青,不好再直接出手,那么,对付苏鸿仁的事,就由我来。”
“临舟,”陆承渊语气微凝,“你不要冲动,苏鸿仁老奸巨猾……”
“我知道该怎么做,”陆临舟打断他,“陆家的人,不能白吃亏。这笔账,总要有人去算清楚。”
说完,他不再给对方劝说的机会,直接结束通话。
楼梯间重归寂静,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