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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燃烧 ...

  •   第六十一章

      三天后。

      清晨,私立医院特护病房的护士推开门,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
      监测仪器安静地待机,点滴针头被拔下放在床头柜上,被子叠得整齐。

      周斌接到苏蔓电话,开车等在医院后门僻静的巷口。
      他看着苏蔓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长款羊绒大衣,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拉开车门。

      “苏总,您的身体......”周斌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看她。

      “没事,”苏蔓轻轻按住伤口的位置,“准备好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把茶台运到采石场里了。”
      “嗯,走吧。”

      周斌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发动车子。

      废弃采石场在一段早已改道的泰晤士河旧河道旁,被机械生生啃噬出的高大岩壁赤裸地矗立着,呈现出一种粗粝而沉默的暗黄色。
      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和早已锈蚀报废的机械零件,杂草在缝隙里顽强生长。

      远处,旧河道的洼地里蓄着浑浊的积水。
      这里远离公路,人迹罕至,只有风声穿过岩壁空洞时发出的呜咽。

      车子颠簸着停在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前,另一辆小型货车已经先一步到达,茶台被卸下,孤零零地立在空旷的碎石地上,衬着背后陡峭斑驳的岩壁,显得突兀又渺小。

      苏蔓推门下车,带着河泥腥味的风立刻灌了她满身。
      她拢紧大衣,一步步走向那张茶台。

      指尖悬在粗糙的表面之上,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落下。
      母亲苍白的脸,渗血的额头,惊恐的眼睛,她用力闭上眼,挥散脑海里的画面。

      周斌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脚边摆着两桶事先准备好的汽油,还想再劝几句:“苏总?!这,真的要烧啊?”

      “去吧。”

      周斌叹了口气,拎着油桶走过去,深色的液体顺着木纹蜿蜒淌下。
      倒完汽油,他退回苏蔓身侧,递给她打火机,还是想劝劝:“苏总,这茶台……”

      苏蔓没理他的话,接过打火机,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
      她看着跳跃的火苗,又看向被淋满汽油的茶台,眼神空洞了一瞬,然后,手腕一扬,打火机划出一道弧线,落向茶台。

      “轰!”

      火舌猛地蹿起,贪婪地舔舐着一切。汽油助长了火势,火焰迅速包裹住茶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周斌被热浪和浓烟逼得后退几步,捂着嘴拧着眉。

      就在这时,身后一辆轿车刹停,陆临舟从副驾驶下来。

      当他看到冲天而起的火焰,以及火焰前那个单薄挺直,仿佛随时会被热浪卷走的身影时,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苏蔓!”他厉声喝道,大步冲过来,却在距离火焰几步远时猛地停住。
      不是怕火,而是看清了火焰中燃烧的是什么,也看清了苏蔓脸上那种万念俱灰又解脱般的神情。

      火越烧越旺,老榆木表面呈现一种焦黑色,热浪扭曲了空气,也模糊了人的视线......

      火焰渐渐小了下去,茶台已经变成一堆冒着青烟的残骸,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余刺鼻的焦臭。

      苏蔓长舒一口气,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
      陆临舟适时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拥着。

      苏蔓没有挣开,任由他扶着,走到旁边落满灰的旧长椅上。
      陆临舟侧目瞥了眼周斌,对方立刻会意,脱下外套,铺在椅子上。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三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苏蔓盯着那堆余烬,眼神空茫。
      半晌,她开口:“有烟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她记得,好像答应过陆临舟,要戒烟的。

      陆临舟看着她低垂得侧脸,沉默了一瞬,然后抬眸,又瞥了周斌一眼。
      周斌再次会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双手递过来。

      陆临舟抽出一支烟,含在唇间,低头点燃。
      猩红的火光亮起,映亮他脸上的线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让辛辣的味道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再吐出,然后,他取下唇间的烟,递到苏蔓面前。

      苏蔓抬起头,看着他,迟疑了大约一秒,伸手接过烟,夹在指尖,看着烟丝泛起橙色的光,盯着烟雾在她指尖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眉眼。

      “小时候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她忽然开口,“书房,茶台,我妈妈……还有那个图案。”

      陆临舟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你那天在病房门口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她继续说,目光落回那堆焦炭上,“跟我想的差不多。”

      “那些,也都只是推测,说不定你妈妈,真的就只是离家出走。”
      “我也做过这样的假设,毕竟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但是,如果她只是离开,怎么会忍心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我觉得,这种假设立不住。”

      “如果,这个茶台,真的是重要的器物,那为何,当年你父亲刚刚过世,你二叔就急着将它卖了?”

      苏蔓的目光转向周斌,带着审视:“这就要问问周老板了,当年,我二叔是通过你,把茶台卖到国外去的。”

      周斌突然被点名,又在陆临舟沉默的注视和苏蔓的凝视下,额角沁出汗。
      他搓了搓手,喉结滚动:“是……是有这么回事。当年,苏鸿业先生,就是您二叔,他确实联系了我。他说手里有张老榆木茶台,着急出手,而且,已经……已经找好了买主。”

      他努力回忆,不放过任何细节,急于澄清:“真的!他说只要我帮忙牵个线,走个过场,再将东西转运到国外,做个中间人,我就能拿到一笔佣金。至于对方是谁……他没细说,我也没多问。干我们这行,有时候,知道的少点反而好。”

      风卷起地上焦黑的灰烬,打着旋,像黑色的雪。
      苏蔓夹着烟的手指停滞在半空,烟灰簌簌落下。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最后是谁,通过你的手,买走了这张茶台?”

      周斌用力点头:“不知道,真不知道!苏总,小陆总,我拿我这点信誉担保,我当时就觉得是桩普通买卖,苏二爷他急用钱,我又能赚点跑腿费……” 他觑着苏蔓越来越沉的脸色,声音低下去,“那买家,挺神秘的,没露面,所有交接、付款,都是通过代理人和指定账户完成。我也就……签了几个字。”

      希望,像被冷水浇熄的火苗,嗤一声,只剩呛人的青烟。

      苏蔓扯扯嘴角,她以为找到了线头,结果线头还是攥在别人手里。

      看来,要想找到突破口,还需要从二叔和三叔那下手。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找到证据吗?还有,妈妈,她到底是真的只是离开了苏家,去到一个任何人找不到的地方,还是......

      无力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她按住伤口部位,低低呻吟了一声。

      陆临舟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在周斌脸上停留片刻:“至少确认了一点,茶台的转手,是苏鸿业刻意安排的,并且有意隐瞒了买家的身份。”

      他看向那堆余烬,眸光锋利,“即便再刻意隐瞒,但买卖的记录,经手的人,资金的流向,这些痕迹,只要存在过,就未必抹得干净,”他又转向周斌,眼神带着压迫感,“周老板,当年经手的文件,买家代理人的联系方式,付款的银行信息,哪怕是一点模糊的印象,现在都需要你仔细再想想。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周斌苦着脸,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小陆总,我回去就翻箱倒柜地找,当年那些旧文件,说不定还留着一些底子……我尽力,一定尽力!”

      线索在这里断了,但又仿佛指向了更深的黑暗。

      苏蔓伸手搭上陆临舟的肩膀,喘息渐重:“陆临舟,我好疼。”
      “我们回去。”
      “嗯。”苏蔓又哼出一声,就着他的力气起身。

      陆临舟揽着她走向车子,为她拉开车门,手掌护在车顶。

      车子驶离采石场,将那堆焦黑的残骸、斑驳的岩壁和呜咽的风声抛在身后。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的天际线逐渐清晰。
      苏蔓靠在座椅里,闭上眼。

      *

      海丽,西郊,极富盛名的聚宝斋,苏鸿仁的产业。
      园子深藏在百年乔木之后,白墙黛瓦,曲径通幽。

      静室内,陆承渊坐在一把清代紫檀木椅上,他面前的黄花梨小几上,一盏清茶早没了热气。

      他在等苏鸿仁。
      时间分秒流逝,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陆承渊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眼神愈发沉冷。
      他知道苏鸿仁怯了,躲了。

      就在他耐心告罄,准备抬手示意门外司机时,里间的雕花木门被一只手推开。
      出来的却不是苏鸿仁。

      苏青穿着一身珍珠白色的素缎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与她平日里的装扮大相径庭。

      她走到陆承渊对面,伸手将陆承渊面前凉透的茶泼进旁边的水盂。接着又取过新茶,执壶、注水,袅袅蒸汽在她冷白的指尖氤氲开。

      “陆叔叔,”她开口,将重新沏好的茶盏推至他面前,“家父临时有急事,不得不亲自出门处理,嘱咐我务必向您致意。并表示,您今日前来要谈的任何事,由我代为转达,也是一样的。”

      “你叫我什么?”陆承渊眉心拧起一道深刻的褶皱。

      苏青眼帘微垂,避开对面过于直接的视线:“您是我父亲的故交,是长辈,按礼数,我该叫您一声叔叔。”她盖上茶碗,坐进他对面的沙发里。

      陆承渊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眼底闪过疑虑,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他哼笑一声:“急事?是急着去想,如何把那滩烂事的尾巴收拾干净,还是急着去琢磨,下一盆脏水该泼到谁头上?”

      苏青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收紧,抬起眼,终于直视他:“陆叔叔,您这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陆承渊身体前倾,带来更强的压迫感,“苏鸿仁走之前,就没跟你交待几句实在话?比如,为什么要动陆临舟,又为什么想把火引到霏晨身上?”

      苏青执杯的手顿住,父亲临走前确实语焉不详,只让她看好聚宝斋,稳住场面,对陆承渊……以礼相待,搪塞过去。
      此刻被陆承渊如此逼问,她心下一沉,却不肯露怯。
      “陆叔叔是长辈,您说的话我不便顶撞,”她放下茶盏,“但空口无凭的指控,我们,不认。”

      “我如果有证据,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浪费口舌。苏青,听我一句,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回你的学校去,离这些龌龊事远点。”

      “陆叔叔……”

      陆承渊突然伸手,抓起面前那只刚斟满热茶的青瓷盖碗,看也未看,直接掼了出去!

      “啪!”
      一声突兀的碎裂炸响,打断了她的声音。

      茶碗砸在青砖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从见面起,她就一声声“陆叔叔”,叫得规矩又生分。
      叔叔?以前让她叫她偏偏不肯。
      此刻愿意叫了,但听在耳中,却像一根根细刺,扎得他心头无名火起。

      守在外间的保镖闻声立刻推门鱼贯而入,面色紧张地环视室内,看到碎裂的茶盏和安然对峙的两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承渊却恍若未觉,他低头看看掌心被热气烫出的红痕。
      “告诉苏鸿仁,躲,没有用。逃,更逃不掉。而且,现在想找他算账的……”,他慢慢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抚掌心的红痕,“不止我一个。”

      说完,他径直起身,迈步朝门外走去。

      苏青僵坐在原位,鲜艳的唇色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她看着陆承渊挺括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被庭院里的寂静吞没。

      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她吓了一跳,低头去看,屏幕上显示苏蔓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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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数据不是很惨的情况下日更,求收收呀,比心比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