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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逢的絮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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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时,守邮人爷爷已经在厨房生了火。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像给邮局笼了层薄纱。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响着,红薯的甜香混着柴火的气息飘出窗,缠在梧桐树梢的露珠上。
小家伙抱着笔记本蹲在灶台边,尾巴尖偶尔扫过跳动的火苗,烫得它猛地缩回来,却又忍不住凑上前去。小满靠在门框上看,发现它爪子里还攥着片半干的银杏叶,叶脉间用银粉写着“第七天”。
“在数什么?”她走过去戳了戳小家伙的耳朵,那里的绒毛沾了点煤灰,像落了只黑蝴蝶。
“数你还能待几天。”小家伙把笔记本往怀里紧了紧,纸页边缘被爪子磨得发卷,“爷爷说你下月初就要回学校。”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它眼睛里,像两簇跳动的星星。小满突然想起昨晚在笔记本里看到的,夹在最后一页的火车票根——日期被红铅笔圈了三圈,旁边画着个哭唧唧的小人。
“等我毕业就回来。”她拿起那片银杏叶,借着灶光看上面的字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老邮局旧址,你不是说那里长出小梧桐树了吗?”
小家伙的耳朵“唰”地竖起来,尾巴在身后轻轻拍打着地面,带起的灰尘在光柱里打旋。“真的?”它突然跳起来,爪子差点掀翻铁锅,“那要拉钩!”
守邮人爷爷端着红薯走出厨房时,正看见小满和小家伙把手指勾在一起。小家伙的爪子肉垫软软的,勾住她指尖的瞬间,像有团暖融融的云落在心尖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家伙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变了就是蒲公英,被风吹到找不到家。”
爷爷把剥好的红薯塞进小满手里,糖霜在他指缝间亮晶晶的:“它去年在老邮局的墙根下埋了罐蜂蜜,说要等你回来挖。”
红薯的热气烫得小满指尖发麻,甜糯的果肉在舌尖化开时,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也是这样的清晨,守邮人爷爷在车站塞给她的烤红薯。当时的蒸汽模糊了车窗,她看着邮局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被铁轨尽头的晨雾吞没。
吃过早饭,小家伙拽着小满往后山走。露水打湿了石阶,每一步都踩着细碎的“咯吱”声。路边的蒲公英结了绒球,被风一吹就散成星星,粘在小家伙的尾巴上,像缀了串小灯笼。
“这里的年轮记得你说过的话哦。”小家伙突然停在棵歪脖子松树前,用爪子指着树干上的刻痕,“你说等它长到能做秋千,就教我荡得比云朵高。”
刻痕已经长得模糊,被新的树皮包成道浅浅的沟。小满摸着那道沟,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她和小家伙蹲在树下刻字,松脂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颗透明的泪。
“今年秋天就能做了。”小家伙突然爬上树干,尾巴卷着根粗麻绳,“我让护林员叔叔帮我削了木板,就等你回来画花纹。”
松针被它踩得簌簌往下掉,落在小满的发间。她仰头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小家伙身上,把它的绒毛染成了金红色,像只落在树桠上的小太阳。
走到半山腰时,小家伙突然钻进旁边的灌木丛,过了会儿拖着个藤筐出来。筐里装着半筐野栗子,壳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星星。
“昨天偷偷来摘的。”它献宝似的把筐往小满面前推,爪子被栗子壳划了道小口子,渗着点血珠,“藏在树洞里怕被松鼠偷走,你看——”
树洞里铺着层柔软的松针,里面还躺着几颗圆滚滚的橡果,每颗上面都用银粉画了笑脸。小家伙说这是给她攒的路费,等她回来时,就用这些换火车上的橘子。
“傻东西。”小满掏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它伤口上,“火车上的橘子哪有后山的甜。”
小家伙突然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背。温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像有只蝴蝶停在那里。“我知道你喜欢靠窗的位置。”它闷闷地说,“去年托南归的雁子看过,你坐的那班车,路过青海湖时能看见星星掉进水里。”
小满的心猛地一颤。去年在青海湖写生时,她确实在笔记本上画过这样的场景:湖面像块碎掉的镜子,星星在水里眨眼睛,岸边的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本画夹后来寄回了家,她一直以为丢在了路上。
“画夹在仓库最上面的架子上。”小家伙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尾巴得意地晃了晃,“我给每页都套了塑料袋,下雨的时候就搬到阁楼去。”
下山时,小满背着藤筐走在前面,小家伙跟在后面,时不时用爪子扯扯她的衣角。路过那片野菊丛时,它突然停下来,用爪子折了支最大的紫色花朵,别在小满的发间。
“像你画过的紫月亮。”它歪着头打量,爪子轻轻碰了碰花瓣,“爷爷说,好看的东西要配好看的人。”
山风拂过,野菊的香气钻进鼻腔,混着小家伙身上的松针味,像种温柔的拥抱。小满低头看,发现小家伙的爪子上沾了点紫色的花粉,像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
回到邮局时,守邮人爷爷正在给信箱刷第二遍绿漆。新漆在阳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铜把手上的红绳被解下来,晾在旁边的石桌上,玻璃珠在绳头滚来滚去,像颗不安分的星星。
“来帮爷爷扶梯子。”爷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点油漆的味道,“这信箱啊,得刷得亮堂堂的,才好等远方的信。”
小满刚扶住梯子,就看见小家伙叼着个小刷子跑过来,沾了点绿漆往信箱底座刷。结果漆刷得太多,顺着铁皮往下流,在地上拖出道长长的绿痕,像条小蛇。
“你看你。”小满笑着拿布去擦它爪子上的漆,却被它躲开了。小家伙往信箱上印了个小小的爪印,然后得意地看着她,尾巴在身后摇得像朵花。
“这是我的邮戳。”它认真地说,爪子又往旁边印了个,“以后你的信,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守邮人爷爷从梯子上下来,看着那排歪歪扭扭的爪印,突然笑了:“当年你奶奶也爱往信箱上盖手印,说这样信就不会迷路。”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箱上的绿漆,那里隐约能看见些浅淡的痕迹,像被岁月磨淡的指纹。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落在邮局门口的藤椅上。小满靠在椅背上翻小家伙的笔记本,发现中间夹着张褪色的明信片。上面印着她大学城市的钟楼,邮戳是三年前的,旁边用银粉写着:“风说这里的钟敲起来像过年的鞭炮。”
“这是你寄的吗?”她抬头问,却发现小家伙不见了。藤椅旁边的银杏树下,落了片新鲜的叶子,叶脉间用银粉写着“我去仓库拿东西”。
守邮人爷爷端着茶走过来,看见明信片时,嘴角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水纹。“它去年托去城里送信的邮差买的。”爷爷抿了口茶,茶雾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说虽然没收到你的信,但知道你在那里就好。”
小满摸着明信片上凹凸的字迹,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她确实往家里寄过信。信里夹着片校园的枫叶,说秋天的银杏叶黄了,像铺了满地的阳光。可那封信后来被退了回来,信封上贴着“收件人迁移”的条子。
“老邮局前年就拆了。”爷爷的声音轻轻的,像落在银杏叶上的雪,“我带着它搬到这边来,怕你回来找不到。”他指了指信箱上的红绳,“这红绳是你小时候系的,说要给远方的信带路。”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明信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满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封退信的信封有点眼熟——上面画着的小松鼠,尾巴上也沾着片银杏叶。
仓库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家伙拖着个大纸箱跑出来,爪子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纸箱上贴着片梧桐叶,上面用银粉写着“给小满的礼物”。
“你看!”它把纸箱往小满面前一推,耳朵尖的绒毛因为兴奋而颤抖,“我攒了好多东西!”
掀开箱盖的瞬间,小满的呼吸顿了顿。里面整齐码着十几个玻璃瓶,每个瓶口都塞着团棉花,瓶身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签:有蓝色的“雪山的风”,有绿色的“海边的雾”,还有棕色的“城市的黄昏”。
“我托候鸟带回来的。”小家伙拿起那个蓝色的瓶子,拔掉棉花,一股清冽的寒气立刻飘出来,带着雪的味道,“这是你去青海那年,我让雁子从雪山捎的风。”
她想起在青海湖边遇到的那只孤雁,当时它停在她的画板上,嘴里叼着片松针。她还笑着给它画了幅画,夹在了那本被退回的信里。
“这个是去年夏天的。”小家伙又拿起个绿色的瓶子,里面晃着半瓶浑浊的水,“我让洋流送的,里面有贝壳的碎片呢。”
阳光透过玻璃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片缩小的海。小满想起去年在海边捡到的贝壳,里面总像有海浪在响,她把它串成了手链,此刻正戴在手腕上,和那串玻璃珠手链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这个!”小家伙献宝似的举起个棕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颗粒,“是城市的星星!”
“这是煤渣吧?”小满笑着捏起一颗,指尖沾了点黑灰。
“才不是!”小家伙急得蹦起来,爪子指着瓶身的标签,“这是你学校门口的路灯下扫的,爷爷说城市的星星就是这样的!”
守邮人爷爷在旁边笑出了声:“它去年冬天跟着邮车跑了半夜,就为了扫点路灯下的灰。回来时爪子都冻红了,却捧着个小盒子说‘小满有星星了’。”
煤渣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小满突然想起学校门口的那条路,冬天的夜晚总是亮着昏黄的路灯,她经常在那里画画,画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影子。
“我还录了声音呢。”小家伙突然想起什么,从纸箱底下翻出个旧录音笔,是她小时候用的那支,外壳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金属。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一阵熟悉的“呜——”声从里面传来,是绿皮火车进站的声音。接着是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声音:“小满,今天的火车又开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录音笔里的声音渐渐变得清亮,从奶气的童音变成山涧溪水般的声线。有春天的鸟鸣,有夏天的蝉叫,还有秋天的风声,每个声音里都带着那句:“小满,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最新的一段录音是昨天的,里面有火车进站的鸣笛声,还有小家伙兴奋的声音:“小满回来啦!我听见火车的声音了!”
录音笔突然“滋滋”响了两声,停了下来。小家伙的耳朵耷拉下来,用爪子轻轻拍打着录音笔:“坏了吗?我还想录满一千一百五十段呢。”
“没坏。”小满把录音笔握紧,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我们以后一起录,录到老邮局的小梧桐树长大。”
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星。它突然扑进小满怀里,带着股松针和阳光的味道:“拉钩!”
夕阳把邮局的影子拉得很长,守邮人爷爷坐在藤椅上打盹,手里的搪瓷杯在石桌上轻轻晃。小满和小家伙坐在台阶上,把那些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雪山的风混着海边的雾,城市的黄昏缠着山里的云,在梧桐树下慢慢散开,像个温柔的梦。
“我画了张地图。”小家伙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从家乡的邮局出发,蜿蜒着穿过雪山、大海和城市,最后回到一棵小梧桐树下,旁边写着“老邮局旧址”。
“等你毕业,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它用爪子指着地图上的雪山,“先去看雪,再去看海,最后回到这里。”
纸的边缘被爪子磨得发毛,上面还沾着点银粉,像撒了把星星。小满想起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那句话:“等你毕业,我们一起去老邮局的旧址看看吧,听说那里长出了棵小梧桐树。”
夜幕降临时,邮局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像块融化的黄油。守邮人爷爷在厨房煮着梅子汤,酸甜的香气混着柴火的气息飘出来,缠在梧桐树梢的月亮上。
小家伙趴在小满腿上,看着她在笔记本上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轻轻的,像春蚕在啃桑叶。画的是老邮局的旧址,一棵小梧桐树种在断墙前,旁边站着个女孩和一只长着松鼠尾巴的小熊,手里都拿着片叶子。
“给它起个名字吧。”小家伙的声音软软的,像裹着层蜂蜜,“小梧桐树的名字。”
小满想了想,在画的旁边写下“念邮”两个字。笔尖的银粉落在纸上,像撒了把星星。“思念的念,邮局的邮。”她轻声说,“就像我们对老邮局的思念。”
小家伙的尾巴轻轻拍了拍她的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像只被抚摸的小猫。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笔记本上,那两个字在银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梅子汤的香气越来越浓,守邮人爷爷端着碗走出来,汤里浮着颗青梅,像颗绿色的星星。“尝尝。”他把碗递给小满,“它说要给你做酸梅汤,解解火车上的乏。”
酸梅汤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酸中带甜,像小时候的夏天。小满想起那个梅雨季,她蹲在老邮局门口哭,小家伙往她口袋里塞的那颗梅子,也是这样的味道。
“我把梅子汤装在玻璃瓶里了。”小家伙突然跑回仓库,抱着个小瓶子出来,瓶口塞着团棉花,“你带在路上喝,想家的时候就闻闻。”
月光照在玻璃瓶上,里面的梅子汤泛着琥珀色的光。小满想起大学宿舍的柜子里,一直放着个空玻璃瓶,是她刚入学时带来的,里面装着家乡的泥土,说要想家的时候闻闻。
夜深了,邮局的灯还亮着。守邮人爷爷已经睡了,打呼声像远处火车的鸣笛。小满躺在阁楼的小床上,小家伙蜷缩在她身边,呼吸声轻轻的,像落在银杏叶上的雨。
她摸出那串玻璃珠手链,月光透过珠子,
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星星。最中间那颗琥珀色的珠子里,那片枯叶静静地躺着,像个被时光封存的约定。
“明天我们去老邮局看看吧?”小满轻声说,手指划过小家伙耳朵尖的绒毛。
小家伙在梦里动了动,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像在点头。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它的笔记本上,最后一页画着棵小小的梧桐树,旁边写着:“等小满回来,一起种下约定。”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小家伙就拽着小满往老邮局的方向跑。露水打湿了她们的裤脚,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星星,像没睡醒的眼睛。
老邮局的旧址已经长满了荒草,断墙的缝隙里钻出几棵小树苗,其中一棵是梧桐,树干细细的,叶子却绿得发亮。小家伙跑到梧桐树下,用爪子指着树干上的刻痕:“你看,我刻了我们的名字。”
树干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小满”和“小家伙”,中间用虚线连在一起,像个没写完的约定。小满想起小时候在老邮局门口的梧桐树上刻的字,当时的树干还很细,她们的名字挨在一起,像对分不开的影子。
“我每天都来给它浇水。”小家伙用爪子刨了刨树下的土,露出几颗饱满的橡果,“还埋了好多橡果,等它们长出小树苗,就围成个小院子。”
阳光慢慢爬上山坡,照在小梧桐树上,叶子上的露珠闪着光,像挂满了星星。小满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封牛皮纸信上的邮戳很熟悉——图案里的梧桐树,树干上也有这样的刻痕。
“我们来种棵新的吧。”小满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颗饱满的银杏果,“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