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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信箱旁的年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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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满的梧桐叶标本册已经攒到第三本时,守邮人爷爷的蓝布衫袖口开始磨出毛边。那个初夏的午后,老邮局门口停了辆印着“拆迁办”的卡车,穿制服的人正往梧桐树上钉红色标记,油漆味混着槐花香气飘过来。
“它要被锯掉了吗?”小满抱着标本册跑到树下,手指抚过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她每年生日时和守邮人爷爷一起刻的,最下面那道还没有她的手掌长。
守邮人爷爷正用麻绳捆着邮局门口的旧藤椅,闻言顿了顿:“树老了,邮局也要搬新家啦。”他的手指划过信箱上斑驳的绿漆,“就像人要换更大的房子住。”
小满突然注意到,信箱里的雾气变得稀薄了,像被晒干的米汤。那个长着松鼠尾巴的小家伙探出头,爪子里攥着片皱巴巴的梧桐叶,耳朵尖的绒毛沾着灰:“我听见树根在哭。”
那天晚上,小满把所有玻璃珠串成项链,挂在信箱把手上。月光穿过树叶,在铁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星星。小家伙蜷在她的书包里,尾巴扫过算术本,留下串毛茸茸的墨迹:“我们能把信箱带走吗?”
“它长在树上呀。”小满摸着铁皮上凹凸的纹路,突然发现那些掉漆的地方,其实是模糊的字迹,像很多人用指甲刻下的名字。
拆迁队来的前三天,守邮人爷爷搬来架木梯子。他踩着梯子摘下信箱时,小满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断了。信箱离开树干的瞬间,整棵梧桐树突然抖落满地新叶,绿得发亮。
“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小满抱着沉甸甸的铁皮盒子,掌心被铜锁硌出红印。
“去河对岸的新邮局,那里有棵更大的梧桐树。”守邮人爷爷的自行车筐里,除了铜铃铛,还多了个装着橡果的玻璃罐,“等你小学毕业那天,来新邮局找我们。”
搬家卡车启动时,小家伙从信箱缝里探出脑袋,尾巴卷着颗野酸枣往小满口袋里塞。车后扬起的灰尘里,小满看见老梧桐树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个绿色的圆点。
新邮局的梧桐树果然要粗得多,三个人才能合抱。小满按照地址找到那里时,正赶上守邮人爷爷给新信箱挂牌。铁皮盒子被重新刷了绿漆,铜把手擦得锃亮,只是挂在树上的位置,比原来高了许多。
“它认生呢。”守邮人爷爷笑着指信箱,“前几天总往外冒冷气。”
小满踮起脚尖塞进片新捡的梧桐叶,信箱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吐出颗琥珀色的珠子,里面裹着片极小的枯叶——是她三年级时塞进老信箱的第一片。
小家伙从雾气里钻出来,耳朵尖的绒毛长了些,爪子捧着颗饱满的橡果:“我数了树干上的年轮,你一共来过十七次。”它的声音比原来清亮了些,不像含着糖了。
小满的标本册在那天多了片带着齿痕的叶子——小家伙说,这是新梧桐树结的第一片叶。守邮人爷爷则在她的毕业纪念册上画了个简笔画,掉漆的信箱挂在两棵树上,中间用虚线连起来,像道彩虹。
后来每个暑假,小满都会去新邮局。她看着守邮人爷爷的头发渐渐变成霜色,看着小家伙的尾巴长得能圈住整个信箱口,看着新梧桐树的年轮一圈圈变密。直到她考上外地的中学,临走前把标本册留在了信箱里。
“等我回来,要教你认银杏叶。”她对着信箱口说。雾气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递来颗刻着“等”字的橡果,比当年那个大了整整一圈。
三年后的深秋,小满背着书包站在新邮局门口时,差点认不出守邮人爷爷——他拄着拐杖,蓝布衫换成了保暖的棉袄,但看见她的瞬间,眼睛亮得像当年的铜铃铛。
“它等你好久啦。”爷爷指着梧桐树,新信箱旁边挂着串玻璃珠,红的蓝的在风里晃,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小满刚敲了三下信箱盖,就有团暖烘烘的东西扑进怀里。小家伙长大了不少,松鼠尾巴上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熊爪子里捧着本熟悉的标本册——第三本的封面上,多了片透明的叶脉,像谁用金线描过。
“你看!”它翻开册子,每一页都夹着两片叶子,左边是老邮局的,右边是新邮局的,形状竟慢慢变得一样了。
守邮人爷爷在一旁笑着说:“树会记得风的样子,信箱会记得人的声音。”他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颗被摩挲得发亮的橡果,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满”字,正是当年那个。
夕阳穿过银杏树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小满突然发现,新梧桐树的树干上,多了道新的刻痕,和她的手掌刚好一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