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交易 ...
-
“这是哪来的小逃奴,竟敢躲到此处。”
五娘一手擒住眼前发髻凌乱,身上半湿不干的陌生女娘,目光往过她的脸庞时,有过一丝走神。
暖娘捕捉对方的异样,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扉门旁的影子还在不依不饶道:“娘子,可不要误了时辰,还是将逃奴交出来罢了。”
五娘俯首示意,旁边的侍女面色凝重,一把将暖娘手腕扣住,准备送至门扉外。
“谢家娘子,可愿与奴做桩交易?”暖娘挣脱手上的束缚,“一个你迫切想要的……”
暖娘没有把话说完。
谢五娘双眸闪过惊讶的神色,觉得有趣:“你怎么知道我是谢家的人?再说,你有什么能让我惦记。”
“娘子身上衣裙虽说是寻常的样式,这料子却是蜀地出的锦缎,非寻常人家可得。”
暖娘盯着她身上的图案,继续道:“宝相花更是用金丝勾勒,富贵之极,这般手艺在羊城可不多见。”
“买得起蜀锦的富贵人家,虽说不多,你又怎能判断是谢家?”谢五娘疑问道。
“因为那位侍女身上的香囊,用的是北地时兴的细平绣。在岭南道能用得上蜀锦,同时还能养得起北地绣娘。”
暖娘起身俯首,屈膝行礼,温和道:“岭南节度使之女谢家五娘子,今日是奴多有冒犯。”
听完暖娘的说辞,谢五娘半信半疑,确实她身上的破绽太多,太容易被人认出。
谢五娘倚着屏风,手上把玩着腰间香囊,好奇地望着她,询问道:“现下我想听听,你的交易是什么,可怜的小逃奴。”
暖娘微抬首,嘴上带着笑意,“让奴成为五娘的妹妹,谢家小娘子,与你一同赴京面圣。”
“……”
此言一出,谢五娘及其侍女,气息停滞。只留下香炉里清甜的香气,提醒着这不是梦境。
半响,谢五娘惊恐道:“此事荒谬极了,方才我们所言你都听到,你可知……”
“圣意难断,谢家当下寻不到小娘子,赴京述职只会危险重重。”暖娘分析道,“加上谢家夫人的心病,久病难医,急需加一方心药。”
“况且,我很像令妹,不是吗。”
暖娘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心脏回落到原处,脸上笑意不减。
谢五娘觉得眼前的女娘,没有先前可怜之状,只觉得可怕。她手上不停摩挲着香囊,只是动作比先前快了些。
谢五娘头皮发麻,瞳孔微张,喃喃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晓,谢家旧事,还有故人。
“奴是谁并不重要,能解娘子当下燃眉之急,更重要。”暖娘侧过头,看着沉香木门扉外,温和道:“毕竟奴的性命,就在娘子一念之间。”
暖娘说罢,静候谢五娘的答复。
谢五娘震惊过后,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新皇急召节度使赴京,此事板上钉钉。若是带不回七娘,只怕徒增是非。可七娘已经死了。
“明月奴,你幼时见过七娘,觉得她有几分相似。”
“粗看有个三四分,细看这双眼睛有五六分相像,”明月奴上下扫视暖娘,不放过任何一处。
谢五娘颔首,认可明月奴的看法,肯定道:“虽说只是几分相似,但谢家久居岭南,外人也难以得知真假。”
谢五娘继续询问道:“小逃奴,你可有名字。”
“奴从前无姓无名,唯有一小名,谢娘子可唤我暖娘”,暖娘平静道。
“七娘……也唤暖娘,”谢五娘语气中带着落寞,丹凤眼蒙上一层灰烬。
敲门声变得急促,打断谢五娘的追忆,她语气带着不耐烦,吩咐道:“明月奴。”
明月奴疾步离去,随后响起了兵刃相撞的声响。
“暖娘,你身上好似有太多秘密,”谢五娘恢复惯常的嗓音,“但你这桩买卖,我应允了。”
……
日头愈发燥热,暖娘趴在甲板上,呕吐不止。她已经在水上漂泊几十日,可眩晕之症依旧严重。
谢五娘也就是谢宜瑾,在旁边大笑不止,嘲笑道:
“七娘你也真够弱的,哪像是羊城的女娘,连渡河都眩晕。今日我们便进洛阳的渡口,先前说的那些,你可背熟。”
暖娘擦了下嘴角,有气无力道:“奴是谢家二房幼女,族中行七,名为谢宜苏,小名暖娘。”
“八岁时在洛阳城被掠走,直至半月后,从江南道被救回,从此定居岭南旧宅,直至今岁赴京……”
谢宜苏反复吟诵,关于谢家七娘的过往,这些日子里谢宜瑾反复抽背,她已经答了不下百遍。
“七娘,你现下可没有反悔的机会,我已将寻到你之事,寄信告知阿娘,她日夜盼望着你赴京。”
”谢宜瑾慵懒地趴在月明奴身上,继续道:“洛阳这个鬼地方,我打小就厌恶,七娘你是否做好准备。”
“洛阳城是个好地方,”七娘喃喃道,“是杀人夺命的……好地方……”
也是她为卢娘寻回公道,报仇血恨的地方。
谢宜苏思绪被扯远,没注意到官船已然进去运河渡口。
“五娘!”
呼喊声吸引甲板上所有船客的目光,谢宜瑾脸上一僵,憋出几分笑意,赶紧戴好帏帽,不想被旁人发现。
她伸手将一旁的谢宜苏拉过,两人紧贴着往前走,在谢宜苏耳畔小声道:“这是府里的菩萨奴,是明月奴阿姊。”
谢宜苏眼睛扫过菩萨奴的脸,语气带着好奇道:“他们两人是双生子。”
菩萨奴人未到,声音已经传到她耳旁,“这位可是七娘,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念叨你。”
“五娘先前的信,府里早已收到,只是不知靠岸的时日,便让我来此等候。”
“今日我左眼皮跳个不停,这可是好意头,果然让我等到两位娘子。”
一路上菩萨奴言语没有停歇,倒让谢宜苏知晓不少谢府的事情。
牛车突然停下,谢宜苏身子往前倾,轻呼一口气,随着谢宜瑾入府。
谢府位于朱雀大街的保宁坊,是谢家先祖因屡获战功,朝廷特赐的宅子,不仅靠近皇城,更是一份殊荣。
这些年谢家久居岭南,府里也没有冷清的模样。
谢宜苏从正门进去,一路遇到不少侍从。众人对这位久居深闺的七娘子,充满好奇。
好奇探究亦或者别的意味,这些目光全落在谢宜苏身上。
谢宜苏没有心思细想,她满脑子都是谢夫人。
这场交易,最核心的人物。
谢宜瑾拉着她,走到一处院落前停下。
“七娘,这便是阿娘的院子,”洗宜瑾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带着担忧道:“你可做好准备。”
谢宜苏回握,轻声道:“阿姊,阿娘怕是等急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去。”
她们一同走进院子,只看一株梅树倚在院墙上,光秃秃的枝条,已经错过花开的时节。
厢房门口已经推开,就等谢宜苏两人进去。
谢宜瑾先上前,大声道:“儿已经回京,阿娘怎么不想我。我寄得信可有收到。”
“今日儿带了一个旧人,你肯定会欢喜,”谢宜瑾转头挥手,示意谢宜苏上前。
谢宜苏走进门口时,步子骤然慢了些,她迈过门槛,只见屋里矮塌一左一右,跪坐着两位女子。
左侧的女子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梳着时兴的飞天髻,脸色红润,脸庞饱满;右侧的女子较为纤瘦,身穿蓝色襦裙,额间贴着飞蝶状金箔钿花。
两人都未言语,等着谢宜苏先开口。
谢宜苏朝着右边,行了个礼,语气中带着激动:“暖娘见过阿娘。”
“二嫂,这真真是暖娘,这些年没见,模样张开愈发娇憨。”谢家三夫人摇着团扇,眼睛盯着两人来回转动。
“是啊,多日未见,七娘可有想阿娘,”谢家大夫人双目含泪,语气带着哽咽。
谢宜苏一看众人反应,便知她今日选对。
只是母女重逢的场合,她该怎么演才像。
谢宜苏手伸到后侧,掐了一把腰间,挤出疼痛的泪水,轻声道:“阿娘取笑暖娘,近日您可好,瞧着瘦了些。”
“我都好都好,”谢家大夫人含笑道,“只是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有些不爽快。”
“不过是一前一后到洛阳,搞得和生离死别那般模样,”谢家三夫人取笑她们,“等阿兄从朝中回来,我们摆个几桌接风洗尘。”
“五娘,你说是不是,”谢家三夫人继续道,“可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灰扑扑的,那像是节度使家的女娘们。”
谢府三夫人一声吩咐下去,府中众人忙活起来。
谢府大夫人视线一直留在谢宜苏身上,有意支开众人:“五娘,你先下去,我要和暖娘说说话。”
“七娘,那我先离去,”谢宜瑾投去紧张的眼神。
谢宜苏点了点头,冷静道:“阿姊,我晚点便过去。”
等谢宜瑾离开,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谢府大夫人轻咳一声,整个人都抖动起来,像只干枯的蝴蝶。
谢宜苏从矮塌拿起一盏羊乳,递给她,轻声道:“喝些羊乳顺顺气。”
谢府大夫人缓过来后,声音带着沙哑道:“七娘,这些年你可好,又在何处生活。”
“我从洛阳和家里失散后,被拍花子卖给南下商队,途经徽州,苏州,最后流落岭南道。”
“在岭南道被卖给乐坊做杂役,”谢宜苏回忆起旧时,缓缓道来:“后来阿姊寻到我,本想到节度使府上,谁知阿耶回京述职。”
“我便和阿姊一路走水路,回到洛阳。”
谢府大夫人安静地听着,等她讲完再询问:“这些年,你的模样有些不一样,阿娘都快认不出你。”
“人总是会长大,暖娘如今不好吗。”谢宜苏此时背部已经湿透,分不出是热汗还是冷汗。
谢府大夫人继续询问:“七娘,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一同栽下的那株……”
她只说了一半,不徐不慢道:“阿娘老了有些糊涂,记不清。”
“是梅花,还是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