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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矮矮的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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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狄兰·托马斯
事实上请张秋语上法庭作证,比我想象的要困难。阿依木的家住在偏远的小镇上,车还在路上熄火了,好不容易打着火,又差点撞上突然出现在路中间的小羊;好像一切都在警告我别自己往火坑里跳。
可我还是去了,周六的下午,阳光灼热,我敲响那矮矮的木门,门被一个中年妇女从屋内打开,她问我“你找谁?”“我来找阿依木,我是学校的心理咨询师。”“老师啊,请进请进!”
“阿依木,学校老师来啦。”小小的阿依木把脑袋从房间里探出来,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泛着浅浅的亚麻黄。我走过去摸摸阿依木的头,有些心疼。
转过身我对张秋语说:“您姓张吧,我称呼您张女士吧。”眼前消瘦的女人点点头,她指指我身后的邱悦,邱悦像幽灵一样,一声不吭,安静的观察着屋内的装潢。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深知她并不想理会张秋语,于是我自顾自的开始介绍“我叫陌玉,你可以叫我小陌。她叫邱悦,是我的助理。”“你这位助理话蛮少的。”她笑了一下,我说:“张女士,让孩子去屋里看会书吧,我有事和您聊聊。”阿依木对着我拼命摇头,我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张秋语让阿依木回屋背单词。
我和张秋语讲了阿依木同我说的关于她的父亲家暴她的事情,说到这些时,张秋语的神情还很平静,可当我提到要帮助她们、想请她上法庭作证时候,她突然变得很失控“让我和我女儿好好的就这样活着吧!放过我们吧!我已经活的很痛苦了,如果申诉失败了怎么办?离婚了阿依木的抚养权怎么办?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她用尽全力把我从屋里推出去,连带着来扶我的邱悦也差点被推倒。“砰”地一声,木门被摔上,房子年久失修,隔音不好,我听到屋内的阿依木冲出来对张秋语大喊:“妈,你别推陌医生,她是来帮我们的啊!”可是我没听到张秋语的话,过了好久,我听到张秋语轻声安慰阿依木说:“陌医生是个好姑娘,咱别连累了人家大好的前途。”
我和邱悦坐在车里,迟迟不肯走,我们都不想就这样算了,可是又无能为力。
就这样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 ,我抬头再次看着那矮矮的房子,一个男人身形晃荡的进入我的视线,他好像喝醉了,我感到极度的不安,开门下车,慢慢靠近阿依木的家,邱悦在我身后拉住我,“你不要命了!”“可是我不去,阿依木和张秋语怎么办!”就在我们争论的空档,屋内传来张秋语尖叫,我冲进去,男人拿着刀,指着张秋语,而她的身后是颤抖的阿依木,我冲过去挡在张秋语前面,“你把刀放下!”他没有停下,而是把刀伸得离我更近,他让我滚开,他说他家的事用不着我管,邱悦走过来,挡在我身前,淡淡开口:“恶意伤人,轻伤二级会被判处1到3年有期徒刑,轻伤一级基础刑期为1年;重伤二级需面临3到10年有期徒刑,重伤一级基础刑期为4到5年;致人死亡,根据情节轻重,可能会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你伤害她,她可不是你的妻子,这不是家暴,是恶意伤人,不想死就把刀放下!”
她把手机举起来,屏幕上的报警电话异常醒目,原来她在我冲进来的时候就报了警,眼前的男人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刀掉在地上,我转身把张秋语和阿依木抱进怀里,拭去她们眼角的泪水,张秋语问我有没有受伤,我笑着摇摇头。
警车很快赶到,把我们带走,在警察局里录完笔录,我蹲坐在走廊里,电话突然响起,是池贝打来的,我接起来“探访的还顺利吗?”“不太好。”“我今天来律所查了一下以前的档案,你知道吗,张秋语五年前就提过离婚诉讼了,但是这场案子最后败诉了。”“怪不得她那么失控。”“还有啊,我通过当时的律所合同联系上了之前她的离婚诉讼案的律师,对方已经辞职了,因为在败诉之后,张秋语的丈夫对这位律师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威胁警告,还来律所楼下闹了好几次,不过我听说当时最严重的是阿依木的腿被这个男的打断了。”“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客气什么,我先忙了。”
“给你。”邱悦递来碘伏棉棒和创可贴,刚才冲过去挡在张秋语前面时,被刀划伤了胳膊,伤口并不严重,又加上当时场面混乱,没注意到,血已经在伤口上凝固。我把碘伏涂在上面,又把创可贴贴好,我站起身,跺了跺蹲麻了的脚,“走吧,回家,今天晚上吃涮羊肉。”
本来想着从超市回去,先让池贝弄好锅底的,奈何一直没打通电话。
“所以你根本就是记得我,可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啊!那我们的过去算什么,你说话啊!”一进门,就看到池贝对着宁珊吼出这句话,宁珊没有说话,她抱住池贝,轻轻拍着她的背,池贝的声音由大吼变成了无声的落泪。也许她们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头看向我和邱悦,宁珊松开池贝,我和邱悦都默契的没说话,我走过去,用手抹去池贝脸上的泪水,“吃饭吧,我去弄锅底了。”邱悦在厨房对着外面的我们三个说。
坐在餐桌上,没有人开口说话,事实上我和邱悦早就猜到了她们的关系,我们并不想知道她们的过去是怎样的结局,至少现在命运送给了她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今夜的晚风有些冷,我站在阳台上,风吹起了我的睡衣裙摆,夜晚的新疆有一种神性的美。有人悄悄站在我身侧,“我听到你了池贝。”“你怎么听到的?”“我是一个如果你在房间里小声骂我都能听得见的人,我听力特别好,更何况你脚步声很响。”
我和她站在阳台上,冷风吹的她打喷嚏,我突然笑了,她不解的望着我,我没和她说我笑不是因为她的喷嚏,而是笑两个悲情的人心口不一的坚强。
“你不好奇我和宁珊的关系吗?”她小声说,“不好奇,我和邱悦都不好奇。”“为什么?”我笑着回望向她“因为我知道你原谅她了。”“我才没有!”“也许吧,原谅与不原谅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希望你无论怎样选择都是幸福的就好。”“阿玉,这些年一个人幸福吗?”“什么叫这些年啊,我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吗?”“那你幸福吗?”“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早点休息,晚安。”
池贝还在后面追问我,她直白笨拙的关心让我感动,但我是真的不知道,说来好笑一个心理研究者竟然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窗户上倒映着的飘渺的自己,我笑了一下,笑她对情感的无知。
身后的门被推开,是邱悦,她端着茉莉花茶走进来,拉开书桌前的凳子,自顾自的把茶放在桌子上,仿佛她才是这间卧室的主人,我笑着问“不觉得有些不礼貌吗?”她没理会我的问题,仿佛没听见一般,“你失眠到底多久了?”她问我,“三年或是更久,我记不清了。”“你记忆力很好,你失眠不止四年了。”“重要吗?”“还好吧。”
她没再发问,我也没再开口说话,我们沉默的坐在书桌两侧望着彼此,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待普通人我很轻松就能猜到对方在思考的问题,对于她我大多时候是没有头绪的,但是我好像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心疼,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她这样冷漠的人怎么会心疼别人。
“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劝说她上法庭呗,毕竟这是最有胜算的办法。”“离婚后,要是张秋语的丈夫找她们母女俩麻烦怎么办?”“这也是我所顾虑的,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是啊,但愿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她站起身,对我笑笑,我知道她在担心我,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有事的,门又被她推开,她径直走向对面的卧室,头也不回的把门关上了。
桌子上的茶静静地飘着热气,我坐下来,就这样望着那杯茶,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呢,我不记得了,可我是个医学生啊,我的记忆力应该很好啊,是什么导致我无法再爱别人,也许我很清楚,可我不想面对;又或许我早就不记得了。
又是一个炎热的周末,起床、刷牙、洗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其妙的对自己笑起来“好冷漠的一双眼睛啊,陌玉。”最后用水洗了把脸,拧上水管。
下楼把客厅的空调打开,走进厨房,拿出四个鸡蛋放进沸腾的水中,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生菜球、黄瓜、苦菊以及沙拉酱,把生菜叶和苦菊叶掰下来撕碎,再把黄瓜切成圆形的薄片,最后把它们都放入小盆中,倒入沙拉酱;把鸡蛋从锅中捞出,剥皮,用刀纵向对半切开,摆在四个小碟子里。
打开池贝和宁珊的卧室门依次叫她们起床,坐在餐桌前,三个人安静的吃着早餐,“邱悦呢?”池贝突然问我,“她还在睡觉,她习惯晚睡晚起,有的时候甚至能睡到下午。”“哦。”餐桌上又恢复平静。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宁珊又开口问我,“没有啊,有什么事吗?”“来这里就待半个月不打算出去逛逛?”“没这个打算,我又不是第一年来这里了,你和池贝去吧。”“你真不去啊。”“嗯,我要在家打扫卫生,有什么要洗的衣服记得放进洗衣篓里。”“好吧。”
宁珊和池贝很快就吃好早餐出门了,我把衣服洗完后就窝在沙发里看书,门铃在这时响起,“您好,快递请签收一下。”“来了。”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过去开了门,“这是您购买的三百六十度监控摄像头,请您签收一下。”“辛苦你啦。”“不辛苦,不辛苦,女士再见。”“再见。”
把门关上,搬来椅子,把摄像头安在窗帘旁边的天花板上,邱悦正好在这时下楼“你怎么突然想安监控了?”我从椅子上下来,从邱悦手里把她手机拿过来,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手机自动面容识别解锁,下好相应软件,链接监控蓝牙,“新疆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在家,有人撬锁进来还可以通过看监控报警。”“行,还是你有安全隐患意识。”我们两个看着对方笑起来。
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邱悦突然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去拜访张秋语?”“明天。”“这么快?”“阿依木昨天在学校告诉我只有周末的下午她的父亲才会不在家,所以就明天。”邱悦没在说话,她走到客厅把我刚才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书捡起来,插入书柜里,然后走进厨房泡好两杯茉莉花茶,又回到阳台递给我,“ 小心烫。”“哦~非常感谢,话说你不是来旅游的吗,怎么不跟着宁珊一起出去逛逛?”“比起风景,张秋语的案子以及你的方案更吸引我。”“我没想到什么方案。”“你早就想好了,从警察局回家的路上你就想好了。”“还得是你啊。”“你有什么打算?”“不告诉你。”“我早晚都会知道的。”“对,只是时间问题。”
我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它热烈张扬,“希望池贝真的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看向邱悦“她会的,至少她不会再纠结了。”“是啊,她幸福就好。”
我突然问邱悦“要不然我们在一起就这样过一辈子吧!”“算了吧,你和我不合适,太像的人不适合做恋人,更何况说不定有一天你忽然爱上了谁,还要和对方讲清楚这场无聊的闹剧。”我被她平静的语气逗笑,“开玩笑的,还是做朋友好啊。”
时针在钟表上划出美丽的弧线,又是凌晨,我在阳台上坐着,又是池贝悄悄站在我身边,“今天的风景美吗?”我问她,“你又发现我了,我走路声音真的很响吗?”我笑着点点头,“今天我看到了一片美丽湖水。”“有多美啊?”“像她的美一般,是上天的恩赐,不可言说。”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脑子里突然响起的那个梗,我扭头看着她“糟了,你陷入爱河了!”然后我们两个看着对方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