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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夕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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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的府邸被笼罩在静谧中。
安锐独自走进被精心打理的花房,那里配备了全自动洒水器,在预设的轨道上滑行,喷洒的水雾在阳光折射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自那日上将同意他留下后,他被安置在了这座冰冷如陈列馆一般的别墅里,拥有了一个二楼房间。
而史蒂森却未置一词,再未现身,仿佛只是把一件物品随手放在了房间。
无所事事的安锐只能在府邸里小心探索。他发现,这座由金属、玻璃和冷色调石材构筑的堡垒,唯一散发着温度和生命气息的地方,便是这间连接着后院的玻璃花房。
他被这片花田勾住了视线。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花。
大片大片的水蓝色花瓣,层层叠叠,汇聚成静谧而深邃的海洋。
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蝉翼,晶莹剔透,阳光穿过玻璃穹顶洒落其上,花瓣内部精巧的脉络清晰可见。
整片花海散发着一种清冷、空灵又带着一丝忧郁的芬芳。
安锐看得有些痴了,指尖无意识地悬在花瓣之上,却不敢触碰。
恰巧一位捧着花剪的侍女安静地走过。安锐鼓起勇气,轻声问道:“请问……这是什么花?”
侍女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声音轻柔:“回安锐先生,这是‘朝夕花’。”
朝夕花……
他在这片水蓝色的花海旁流连了许久。阳光透过玻璃,温度渐渐升高,将他白皙的脸颊晒得泛起一层健康的、珊瑚般的红晕,他才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带着一身沾染的、若有似无的朝夕花香,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落地窗正对着别墅气派的前庭和紧闭的雕花大门。安锐没有开灯,只是抱膝坐在窗边的软垫上,下颌抵着膝盖,目光安静地投向大门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将窗框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光洁的地板上,房间内的光线一点点暗沉下来,染上黄昏特有的、暧昧不明的橘调。
就在暮色四合,庭院里的自动景观灯次第亮起柔和光芒时——
一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踏着最后一缕残阳的余烬,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是史蒂森。
上将的脚步在主宅入口处似乎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他的视线并未明确投向安锐所在的二楼窗口,但安锐却莫名感到一股冰冷的、仿佛穿透了玻璃与暮色的审视感,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
仅仅一瞬,那感觉便消失了。
上将的身影没入门厅的阴影之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庭院里重新归于寂静的灯光。
安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久坐让小腿泛起一阵细密的麻意,他轻轻跺了跺脚,走向房门,摁下按键,走出房间,进入走廊。
沿着光洁如镜的旋转楼梯缓步而下,他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宽阔的客厅中央。
史蒂森上将背对着楼梯,正将军装外套脱下。挺括的深色布料被他随手递给一旁垂手侍立的侍从,动作利落而带着惯有的威严。侍从无声地躬身,接过外套迅速退入阴影。
安锐定了定神,脚下软底拖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笃、笃”声,一步步朝着那道挺拔而疏离的背影靠近。
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在安锐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史蒂森倏然转过身。
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精准地望向他。明明目光平静,安锐却觉得自己身上汗毛都要竖立。
安锐提起一个温顺得体的笑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颔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上将,您回来了……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史蒂森没有回应他谦卑的询问,灰蓝色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今天做了什么?”
“看……看花,”安锐下意识缩了缩身,有些惴惴不安,像被老师突然提问的学生。“玻璃花房里的花,很漂亮。”他补充道。
史蒂森闻言,完全转过身,正面朝向安锐。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安锐微微低垂、带着一丝羞怯的脸上。
“知道那是什么花?”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安锐摇摇头,藻绿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问过侍女姐姐,才知道叫‘朝夕花’。”
他抬起眼,眸中映着一点光,带着点纯粹的赞叹,“远远看去,像一片安静的海……名字,也很美。”
史蒂森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光影的错觉。他的语调依旧冰冷,却罕见地渗入了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怀念:
“嗯。很漂亮。”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安锐,投向虚无的某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不过它很脆弱。留不住。”
安锐抿了抿柔软的唇瓣,鼓起勇气,抬起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执拗的眼睛,直直望向他深蓝色的眼底:
“美丽……的确很难永恒。但正因如此,那些片刻的惊艳,才更能在记忆里长存,不是吗?”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话音未落,他仿佛被自己的话所鼓舞,又或者被某种冲动驱使,竟向前踏近一小步。
然后,在史蒂森深不可测的注视下,安锐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僭越的试探,极其轻柔地拂过上将胸前、制服衬衫上第二颗冰凉坚硬的金属纽扣。
“毕竟……”他微微仰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万物终将走向丑陋的终结。与其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衰败、失色……不如,就在它最盛放的时候,只记住它的美。刹那的欢愉,或许……才是真正的永恒。”
话音未落——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骤然覆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灼人的温度,将安锐那只胆大妄为、还停留在纽扣上的手,牢牢裹住。
对方掌心有些硬度,指腹和虎口处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磨砺出的厚茧,硌得安锐的皮肤有点疼。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被包裹的手背瞬间窜遍全身,激得他头皮发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安锐被握住的指尖想要蜷缩,却被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禁锢,动弹不得。他耳朵发热,浅色的眼眸里瞬间盈满了未及掩饰的惊惶。
冷硬的黑色军靴逼近柔软的白色简约拖鞋,二人脚尖几乎抵在一起。一股强大、陌生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正汹涌地传递过来。
“去房间等我。”
空气瞬间恢复流通。
安锐僵在原地,看着史蒂森径直离去的挺拔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没入走廊的阴影深处,他这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猛地弓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仿佛刚从窒息的水底挣扎上岸,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不受控的颤音。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楚逼迫自己迅速将这份狼狈与恨意压回眼底深处,重新挺直了背脊。
这个地方,连同那个男人留下的无形威压,都让他感到窒息。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不再看那空荡冰冷的客厅,脚步有些虚浮地冲上楼梯,只想立刻躲回那个暂时属于他的、狭小的空间。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安锐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复。与此同时,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清冷而空灵的花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原来房间里还残留着朝夕花的香气。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沉入墨蓝,院内的霓虹光晕模糊地从窗户透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他没有开灯。沉默地走进浴室,摸索着拧开了花洒的冷水阀。
“哗——”
冰凉刺骨的水流瞬间兜头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皮肤上瞬间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闭着眼,仰起头,任由冰冷的水柱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刺穿着每一寸肌肤,冲刷着那只被粗暴握过、仿佛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手,也冲刷着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与仇恨。
只有让身体足够痛,才能将那刻骨的恨意强行按捺下去,才能让它暂时蛰伏、收敛,不至于在下一秒就冲破理智的牢笼,喷薄而出。
“嘀——哒——”
房门被关闭上锁,灯光被打开。
擦着头发的安锐因着光照的变化,条件反射闭了闭眼,身体立刻紧绷起来。
他缓缓转过身,睁开眼,视线里的人穿着一套质地看起来异常柔软、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家居服。
柔软的面料贴合着他宽阔的肩线和平直的锁骨,少了几分制服的肃杀,却并未削减半分他周身那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气场。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眸,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落在房间内里那个只着浴衣、如同惊弓之鸟的少年身上。
毛巾被安锐无意识地攥紧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水珠顺着额发滑落,流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视野边缘因过度紧张而微微发暗。
他注视着史蒂森抬步走来,花香一点一点变得浓郁,熏得他脑晕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