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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安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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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阴森的森林,伴随着枝叶沙沙作响,一个身影跌跌撞撞,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裸露出的肌肤遍布红紫或青色的伤痕。
安锐大口喘着气,恐惧催动着他身体的每个细胞,让他只能跑下去,他害怕自己被抓到,因为他——杀了人。
土黄色的天空,不时划过的黑鸟是不祥的征兆。
安锐把自己缩在一处土堆下,双眼无神,浑身颤抖。他的眼前还残留着那幕景象——他挣脱锁链,朝士兵的肚子捅了十几刀。
一个月前,他在宴会没能被贵族选中,于是被拖进地牢,面前的绞肉机呼呼作响,像是咆哮的野兽。
或许是看他长得瘦弱、毫无反抗能力,处刑这件事就安排给了一个士兵。
求生的本能作祟,他反手抱住士兵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恳求他放过他:“求求你了……我不想死……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想死……”
虽然安锐长得并不算漂亮,这也是他没有被那些贵族选中的原因,但他起码也是受体,念及他宝贵的受孕体质,涕泗横流的模样竟也有了丝丝可怜。
士兵的动作停顿了。他已近而立之年,脸上有一道丑陋的疤,微薄的军饷和孤儿的身世让他从未奢望过伴侣的温暖。情欲与繁衍的渴望,在心底悄然而生。
他转身离去,从厨房拎来一大块猪肉。在绞肉机贪婪的轰鸣和血肉飞溅的闷响中,将安锐捆好打晕藏在角落,夜幕降临时把他掳到了家。
安锐虽然害怕,但认为沉默的士兵似乎只是想要个孩子,不会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
但他猜错了。日复一日的鞭笞与强/暴让他苦不堪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士兵家里拮据,他每天被喂进难喝的劣质营养液。晚上很冷,他被折磨后就被随手扔在冰凉的地上,瑟缩着,浑噩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终于,士兵见他一直顺从,也放松了警惕,在一次醉酒后把人折磨够了,忘记给他戴上锁链。
安锐待在黑暗里,听着士兵渐渐鼾沉,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双腿打颤,即将走出门的那刻,他像是终于清醒,身体的疼痛愈发突显,耻辱、愤怒、恨意一齐涌上来,他折返去了厨房。
手握着冰冷的刀柄,耳边犹能响起轰隆的爆炸声,他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都死在了炮弹之下,房屋顷刻之间沦为废墟。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战争占领一个星球?塔里斯星过于贫瘠,掠夺它、毁灭它并不会让他们得到什么,然而联邦军队却将此作为恶魔的游戏,将血肉和泪水视为成就和荣耀,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是幸存者,却也是俘虏与玩具。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
回过神时,安锐只感受到手上黏腻的触感,血的腥臭味让他几欲作呕。他丢下菜刀,在厨房的水池边将手上的血冲洗进下水道,把带血的衣服脱掉,披上块破布,异常平静地从士兵的箱子里取出所有的钱,走出小屋,跑进了树林。
他开始流落,不停地思索要如何活下去,要如何……为自己的家人报仇。
他阴差阳错地进入了黑市,用他从士兵那里偷来的积蓄买了支改容剂。
卖家咧着一口黄牙,漫不经心地说:“劣质货,效果顶多一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苦涩。再次睁开眼,镜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柔和的线条取代了原本的棱角,平庸的五官被修饰得楚楚可怜。
在科技足以混淆真实的时代,一支廉价的试剂,便能轻易抹去一个人的过去,赋予一张虚假的面具。
他换上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在精心挑选的时机,当那位以冷峻威严闻名的史蒂森上将,在亲卫的簇拥下例行巡逻时,他如同断线的木偶,精准地跌倒在对方锃亮的军靴前。
“帮帮我……”话未说完就晕倒在地。
这是一场拙劣得近乎可笑的偶遇。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素来不近人情的史蒂森上将,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
他那双洞察秋毫、惯于审视战场与阴谋的锐利眼眸,长久地停留在脚下这个柔弱、狼狈、面容陌生的青年身上。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令亲卫都愕然的决定——
将这个来历不明的漂亮男子,带回了守卫森严的上将府。
史蒂森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情的人。
然而,自那片名为塔里斯的焦土归来后,某些东西便在他坚冰般的心核深处悄然碎裂。
曾经支撑他信念的支柱——对联邦的绝对忠诚,对总统命令的无条件服从——在目睹了那场由他亲手执行的“仁慈灭绝”后,蒙上了无法擦拭的血污。
他开始质疑,质疑那道不容违抗的命令,质疑那个他曾奉若神明的领导者,为何能下达如此冰冷彻骨的残忍判决。
为了终结他们在联邦贵族手中可能遭受的、比死亡更漫长的凌辱,他选择了更快、更彻底的解决方式——亲手扣下扳机,用精准的炮火将塔里斯最后的据点连同其上的生命,一同化为宇宙的尘埃。
他认为这是解脱,是避免更大痛苦的唯一方式。
但他需要给总统、给联邦一个“交代”。于是,在炮火的余烬尚未冷却时,他下令从废墟中拖出了十几个昏迷的、命悬一线的塔里斯幸存者,作为这场“胜利”的卑微战利品,带回了联邦。
无论内心如何翻涌着纠结与抑郁的暗流,他都必须维持那张毫无破绽的、名为“冷酷”的面具。他是联邦的利刃,利刃不该有情感。
直到那个被俘的塔里斯青年,在总统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用那双盛满绝望与哀求的眼睛望向他,声音破碎地乞求一丝怜悯。
那一瞬间,史蒂森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在总统面前维持住那份刻意的、不带一丝牵挂的漠然。
而时隔一个月,当那个面容陌生、穿着朴素、如同折翼蝴蝶般跌落在巡逻队伍前的男子,抬起头的刹那——史蒂森静默了。
清澈,脆弱,盛满了惊惶与无助。
那双眼睛折射着似曾相识的光泽,与一个月前那双哀求的眼睛,在记忆深处诡异地重叠、共振。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悄然爬上眉梢。
也许,这死水般沉重的生活里,真的需要一点……变数?哪怕这变数,包裹着未知的危险。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自己暂时卸下“利刃”重担的理由。而眼前这双眼睛,恰好成了那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生活,或许也该有点乐子。
安锐掀开眼帘,身下是触感柔顺、凉滑的布料。陌生的环境,简洁,冰冷,和史蒂森表面一样不近人情。
他撑起身体,细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空间中被放大。
几乎在他坐起的瞬间,耳边便响起了清晰沉稳的脚步声。那声音不急不缓,精确地落在据他两米之外的位置。
是史蒂森上将。
安锐用坐在床上的视角看他。他身躯高大,矗立的身影如出鞘利刃。
一丝不苟的军装制服,金色的肩章,俊美得近乎锋利的长相。
他灰蓝色的眸子像冰湖,毫无波澜地扫过来。
安锐的心脏跳如擂鼓,他强迫自己直视他,用最乐观、阳光的眼神。
“名字。”像冰冷的金属片,这样低沉平稳的声音。
安锐的喉咙发干,他吞咽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安锐。”
“你从何而来?”问题紧随而至,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如有实质,仿佛要把安锐整个人从外到内给穿透。
安锐的指尖陷入掌心,极力克制自己逃避的冲动,他嘴角勾出一个似羞怯似无奈的笑,浅棕色眼睛泛出点水意。
“我……从新星区来,”安锐顿了顿,像在积攒勇气,苍白的脸颊泛出点红,“我崇拜您,上将。想要在您身边——服侍您。”
新星区。其名为“新”,实际上不过就是人员混杂,亟待重整的贫民区罢了。
那里鱼龙混杂,“黑户”大有人在。任贵族再有本事,也没办法摸清一只地沟里的老鼠的踪迹。
而这样显而易见的,直白的趋炎附势,毫不保留地展露自己的野心与欲望,反而能降低人的戒备心。
史蒂森抬步,走近他,完全将安锐笼罩在阴影里。
骨节分明、被黑色皮质手套紧紧包裹的手指,带着特有的冰凉与微甜的皮革气味,冰冷地抚上他灰绿色如海藻般的长发。
触感顺着发丝蔓延到头皮神经,安锐的睫毛抖动似突遇危机的蜂翼,剧烈,无助。呼吸瞬间屏住,心跳轰鸣。
那戴着冰冷手套的手指,却并未因他的颤抖而停下。它们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缓慢的节奏,将那缕灰绿色的发丝缠绕在指间,轻轻捻动。粗糙的皮革摩擦着柔顺的发丝,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心头发麻的沙沙声。
上将的目光,终于从发丝移到了安锐的脸上。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在极寒之下,极其缓慢地流动了一下。
时间在冰冷的指尖与颤抖的发丝间凝固。偌大的房室里,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几乎交缠的呼吸声——一个冰冷平稳,一个急促紊乱。
史蒂森上将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决定性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就准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