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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塔里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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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接入通讯,光屏映出熟悉的身影,我尽量让自己声音轻快,“什么事呀?”
屏幕那端,哥哥正摘下军帽。光脑画质清晰,纤毫毕现,让我看清楚他额角汗湿的黑发,高挺的鼻梁上几颗汗珠滚落下来,唇线紧紧抿着。
“在干什么?”他声音带着微哑,也许是刚结束训练,回到了宿舍。
“没干嘛呀,”我晃晃脑袋,做出驱散睡意的模样,“刚睡醒,正准备逗逗咻咻玩儿。”
说着,指尖叩叩机械鸟笼,笼内的咻咻立刻发出欢快的电子鸣音,灵巧地绕着我的手飞了两圈,之后稳稳停留在我掌心,小脑袋蹭着我的皮肤。
哥哥拿起一块素净的手帕,仔细擦拭掉脸上的汗渍,顺手把光脑屏幕的亮度调高了些,锐利的目光像要穿透屏幕:“有好好吃饭吗?”
“嗯!”我低头抚摸着咻咻的柔软翅膀,含糊回答他。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很久,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怎么感觉你闷闷不乐,有心事?”
“嗯?没有呀。”我下意识抬头瞥他一眼,使用甜言蜜语迷惑道,“我想你了……”
哥哥笑了一声,“我也想你。这次训练只有五天,我很快回家。”
“嗯嗯。”我点点头。
“唧——”咻咻叫了一声。
我抱歉地把手中不小心薅下的羽毛松开了。
“啊,对不起咻咻……”我连忙揉揉它脑袋。
“我还有事要处理。先挂了。”哥哥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在家乖一点。”
“好的。”我对着屏幕乖巧点头。
通讯结束的界面跳出后,我立刻返回拨打珀西的频道,却发现无论拨打多少次,只有冰冷机械音回复道:“目标通讯节点无法连接……”
我正考虑要不要出门找珀西,他的消息就从光屏跳出——
“我哥欺负我……改天再聊qwq。”
……好吧,看来他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抚摸着咻咻身体的流畅线条,忽然想起被我忘在后院的奥利。
好久没找奥利玩了。
穿过宅邸长长的回廊,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我来到阳光充足的后院。巨大的合金笼子里,奥利正蜷缩成一团厚实的黑色毛球,在温暖的阳光下打着盹。
“奥利!”我走进笼子,轻声唤他。
奥利懒洋洋地掀开棕色眼皮,睨了我一眼,几根粗硬的胡须轻轻抖动,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睡意的哼唧。
“怎么了?看着好没精神,哪里不舒服吗?”我打开笼门,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脸颊。掌心传来它温热的体温和厚实皮毛的触感。
听到我的问话,奥利原本耷拉的眼皮努力抬了抬,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憨厚的棕色眼睛里竟泛起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喉咙里的呜咽声更清晰了。
它挣扎着直起身,略显焦躁地在笼内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粗壮的爪子拍打着地面。
“是不是闷坏了?怪我,”我心生愧疚,“好久没带你出去走走了。”
“走,我们散步去。顺便让莫医生给你瞧瞧,好不好?”
奥利仿佛听懂了,立刻停止了踱步,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嗷呜”,硕大的脑袋撒娇般地蹭了蹭我的手臂。
我给奥利戴上特制的宽大项圈,牵着他走出笼子。
莫医生的研究所坐落在别墅另一端,是座线条简洁的白色方块建筑。
我在门口的身份识别器站定,按响了门铃。
莫医生的脸很快出现在门旁的通讯屏幕上,他看到是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小少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我拍拍身旁奥利的身躯,示意道:“奥利好像有点不舒服,麻烦检查一下。”
“没问题,”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莫医生本人迎了出来,“您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是那样。”我简短回答,注意力已经转向了研究所内部。
“来吧小奥利,让伯伯看看。”莫医生接过奥利的绳子,温柔拍了拍他黢黑的厚实皮毛,“又壮实了。”
奥利温顺地被牵引上专用的检查台,庞大的身躯占据了不少空间。
我站在一旁等待,好奇地打量这个充满精密仪器的空间。
当视线扫过莫医生那张堆满资料和仪器的宽大工作台时,一件眼熟的物品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
“莫医生,”我拿起那本静静躺在电子光屏旁、边缘磨损的纸质书,“这本书怎么会在这儿?”
莫医生的目光仍停留在仪器的读数屏上,手指娴熟操控着滑杆,头也没抬地回道:“史蒂森上将几天前拿过来的,我正在尝试翻译解读,目前只完成了一小部分。”
“您还会翻译古籍?”我有些意外。
莫医生终于从仪器上移开视线,镜片后闪过一丝温和的自得,嘴角微扬:“小少爷,我可拥有着联邦认证的古籍语言学与医学双料博士学位。”
我放下纸质书,拿起了旁边的电子光屏。屏幕上正是莫医生的翻译手稿。几行清晰的联邦文字映入眼帘:
【……或许这本手记,将是塔里斯星球文明最后的残响。他们生而不同,与寰宇间其他生灵有着本质的鸿沟。他们是生命之源的载体,人人皆可孕育新生,更拥有着令群星失色的智慧。我将在此记录我与我的塔里斯丈夫共度的岁月点滴,以及我们眼中所见的世界……】
塔里斯。
这个音节奇特的陌生名词忽然击中了我,毫无预兆,程度迅猛,像一颗陨石。
我怔在原地,温度从我指尖一点点褪去。心脏脉络像被绳结拧住,泛着绞痛。
“奥利没什么大碍,只是太久没动弹了……”
“啪——”电子光屏坠落的声响格外清脆。
莫医生闻声转头,看到我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列斯少爷?!”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在我膝盖彻底软倒之前,用手臂托住我下滑的身躯:“你怎么了?”
“痛——”我艰难地从齿关挤出个字,双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降落在冰冷的瓷石平面。
莫医生搀扶我躺在检查台上,生命体征检测仪一路绿灯,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来,跟我深呼吸。”莫医生引导着我,“吸气——呼气——”
空气缓慢吸入,再带着胸腔中的闷痛艰难地呼出。如此反复,一遍一遍。时间在一呼一吸间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那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的陌生悸动才如退潮般,从崩紧的神经末梢一丝丝褪去,留下劫后余生般的战栗。
我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喘息,望着头顶惨白的探照灯,声音嘶哑:“我……这是怎么回事?”
莫医生收回检测仪,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轻描淡写:“没什么大碍。可能是……骤然接收到某些陌生的、带有强烈情绪投射的信息,精神波动过大,引发了身体的应激反应。”
那本古书依旧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桌上。我挣扎着侧过头,目光死死锁住它,声音带着残留的颤抖:“塔里斯……这个星球……你了解吗?”
莫医生的指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框,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的声音平板无波:“不了解。”
随即,他迅速将话题生硬地转开,“奥利没事,多带它活动活动就好。您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我送您出去吧。”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所有的疑问和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被强行堵在了喉咙里。只能沉默地点头,任由莫医生搀扶起虚软的身体,牵着同样有些茫然的奥利,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研究所。
夜晚的通讯请求如约而至。
光屏亮起,哥哥的身影出现在对面。他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仍含着春水般的温柔,与不安的探究,穿透屏幕落在我脸上。
没有寒暄,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你去了莫医生那里?”
我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床单。白天那场剧痛带来的虚弱感和无处宣泄的困惑交织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面对那个让我心魂震荡的名字:
“哥哥,‘塔里斯’……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哥哥脸上的所有表情,如同被最精密的程序瞬间抹除,只剩下冻结的冰层。
那双总是能映出我身影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只余下浓重得化不开的、讳莫如深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涟漪。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无形的巨手扼住了通讯的两端。
一股混杂着剧痛余韵、被隐瞒的愤怒以及被当作无知孩童愚弄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声音尖锐地控诉,紧握的双拳颤抖,手心的嫩肉被指甲刺入,“药,珀西,塔里斯……我和你的关系!”
屏幕那头,哥哥的嘴唇蠕动,眼中突然充斥着如巨浪般倾泻的悲伤。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平静,被强行拼凑出来的平静。
“列斯……”他的声音低哑温柔,极力安抚,“有些事情对你而言,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