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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李季打小做裁缝,凭借的是一腔热爱,现在却有些讨厌。他眼睁睁看着红玉作别,不能挽留,不能相送。

      红玉在拐角处消失,复又回到丰乐楼附近的屋檐,看到李季还在门前,保持刚刚的姿势,目光注视着远方,直到小厮再催促,他才回到房间。

      三楼的客房,李季开着窗,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张条几,上面还放着他未做完的活计,他把包裹放在了桌子尾端。

      红玉把那件披风叠得很好,打开后皂荚的清香铺散开来,透过香风阵阵,李季仿佛能看到红玉浆洗衣服时的场景,珍之重之地放在行李最底层。随后又盯着那酒渍,到了也没换下衣服,随着侍从往前走。

      红玉跟着他一路来到柳府,看着他从一旁偏门进去。这里白天虽然没有晚上那么戒备森严,但到底是中书府,离皇城最近的地方,红玉不敢贸然闯,眼见他入了府,转身前往一旁的庙里。

      这座寺庙供奉的是吴起,如今战火硝烟不断,来往的人较与平常还算多些,红玉领了香火,虔诚跪拜,却不知道要向他许什么愿,脑海里猛然蹦出李季所说“我不信这些”。

      红玉自然也是不信的。

      她从有记忆起,就是在乞讨,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遇到桑麻这个“拖油瓶”后,日子更加艰难,但也更能让她活下去。她也曾在无数个庙里磕头请愿,让日子好过一点,都未能如愿。

      后来她遇到师傅,是师傅告诉她,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所以她拒绝了师傅的施舍,用自己的双手换取做徒弟的机会,才得以有今天。

      这是她自己挣来的。

      她寻了处僻静地,挑了棵树冠茂密的树,一跃而上,这里虽不如她夜间来的地方,但也能看个七七八八,她眯着眼睛寻找李季的身影,终于在一处回廊看到他正由着侍女领路朝前,低着头,双手攥着衣服下摆,步伐小而快捷。

      看到他进了内宅,红玉才稍稍安心,刚刚探到他并不会功夫,现下进了妇人所在的内宅,也印证他所说,来京师是为了给贵人做衣服。

      她飞身而下,脚步轻快许多。

      路过正殿时,她请了一束香,磕了三个头,站在殿外的石阶上,听着不时传来的梵音,参天古木里偶尔传出来几声鸟叫,红玉恍然如昨。

      她在殿前偷着供果,桑麻在门口望风,大庙宇香客往来不绝,无从下手,小庙宇门可罗雀,供果也不新鲜,尝尝吃到坏东西,在痢疾和饿死之间做抉择。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选择,有可能都是错的,但是没办法。那时候太苦了,苦到看不见眼前路。

      “这果子果然坏了!”桑麻刚啃了一口桃子就吐出来,粉色表皮里顺着他的牙印留下泛着黄的汁水,“你别吃了,等会我回去的时候非找那老头算账不可!”说着,利落地把刚买的桃子放回袋子里。

      “吃过那么多坏果子,现在还分辨不出来好坏吗?”红玉无奈一笑,看到他袋子旁边还有一个袋子,就问:“那一袋是什么?”

      桑麻把袋子往她旁边一提,说道:“糯米,这不马上就端午了吗,买来包粽子的。对了,今年龙舟赛我们和州西瓦子打擂台,就在卞河上,到时候你得来加油助威。”

      他们俩小时候最喜欢各种节日,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当地的富贵人家都会建粥棚,救济穷苦人家,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吃饱饭。后来越长大,懂得越多,越是这种节日,越显得他们是个异类,渐渐地,红玉就不爱凑这种热闹。只是桑麻仍是喜欢,从前是为了能吃饱饭,现在能吃饱饭是为了融入其中,他与那些有家有业的人没什么区别。红玉就是他的家人,他在桑家瓦子糊口,红玉虽然没有进德武司当差述职,可也干着活领着月钱度日。

      他和红玉二人现在本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红玉布不置可否,但耐不住桑麻的软磨硬泡,只得点头答应。

      “你去年答应了,都没来!”桑麻委屈。

      “去年临时有事,今年肯定去。”对于这种承诺,红玉总是心虚的。

      “你呀,最好是!”

      桑麻知道她也是没办法,活着已经很好,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但好在他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如果红玉也是就好了。他把糯米和箬叶拿出来:“今天先包一些尝尝味道,还别说,好长时间没吃了,真是有点想呢。”

      红玉见状也赶紧去净手,现在多包一些,到时候就可以让桑麻拿去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

      两人正低头包着粽子,粽叶簌簌的声响里,红玉突然停了手。她耳尖微颤,眼风飞快扫过桑麻,示意他噤声。屏息再听,果然有细碎的声响从院里满进来——那是鞋底碾过野草的窸窣,轻得像风拂草尖,却没逃过她的耳朵。

      这院子是租来的老宅,三间瓦房拖着一间矮厨房,院里青菜与野草缠在一处,墙根爬满青苔,邻居不多,夜晚格外安静。

      那声响越来越近,带着几分鬼祟的急切。红玉反手抓起墙上的宝剑,悄无声息地贴在门后。桌上烛火晃了晃,将门前映出一片焦黄,一道黑影陡然撞进那片光里。

      红玉指尖一弹,袖中冷箭破空而出。黑影闷哼一声,重重栽在那片焦黄里。身后的人再无顾忌,大刀长剑裹挟着杀气涌进来,刀锋映着烛光,晃得人眼晕。桑麻见状,慌忙抄起一旁的擀面杖,缩在墙角——他不会武功,只能拼命不给红玉添乱,又摸出怀里的弹弓,趁乱在暗处偷射,石子破空的轻响与刀剑相击的脆响混在一处,竟也配合得密不透风。

      厮杀声撞在老旧的梁木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黑衣人死伤过半时,桑麻的位置终究暴露了,他只能撒腿就跑。好在他熟稔院里每一寸路径,绕着灶台与水缸躲闪,勉强避开刀锋。红玉分身乏术,既要应对身前的敌人,又要分心护着他,剑招渐渐慢了,额角渗出汗珠。

      好在那些人功夫在红玉之下。直到最后一人红着眼扑来,红玉不退反进,手腕翻转,长剑当胸刺入。

      鲜血溅在她的红衣上,像黑夜里骤然绽开的红梅,转瞬又融进那片深红里,只余下淡淡的腥甜在空气里弥漫。

      桑麻从柴堆后钻出来,望着屋里狼藉,心猛地抽痛——刚包好的粽子被踩成了烂泥,粽叶混着糯米粘在地上;仅有的桌椅断的断、裂的裂,烛台也滚到墙角。再看向院外,更是心头一沉:端午将至,街上巡逻的守卫比往日密了数倍,这般动静,怕是难掩了。

      红玉将剑往手肘上一蹭,拭去血痕,回头对桑麻道:“都烧了吧。”

      此刻也别无他法。这时辰若往城外乱葬岗运尸,必躲不过守城的将士。

      桑麻应了声“哎”,从后棚推出一辆旧板车。两人合力将尸体抬上去,覆上一层干稻草,往人烟绝迹的河边去。

      火舌舔舐着稻草与尸体,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来回一番折腾,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雾漫过河岸,将昨夜的血腥气渐渐掩了去。

      桑麻把还能用的桌子板凳修一修,询问起来袁善念的事情。

      “袁掌事出去有月余了吧,稍信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说起来这件事,红玉心中也是不安,距离上次师傅回信已经过去七天。她摇摇头:“师傅自有他的道理。”

      “但也不能全听他的。”

      桑麻对袁善念并无太多好感,瓦子里人多口杂,贵人们之间的秘闻有时候也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旁人对袁善念的评价并不如红玉所知道的那么好,相反还有很多人说他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但这些年他的德武司为官家铲除多少蛀虫,也是有目共睹。偏偏,红玉只能看到后者,听不进前人一点话。

      “红玉,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他见红玉拿着笤帚清理外面的血迹与野草,根本不理他,拿着修板凳的木棍跑到她身边,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听到了没呀!”

      红玉握着那边磨得发亮的笤帚,一下又一下扫过青石板与土地,尘土在她脚下薄雾似的腾起,变成落在她裙裾上的淡雪。

      石板缝里的青草正拼命的往上钻,沾了前夜溅落的暗红,倒比别处更偏了几分妖冶的绿,被笤帚触动,簌簌地动。红玉垂着眼,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笤帚划过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开,又被远处的犬吠吞了去。

      日头越高,她的影子越短,裙角的土渍越来越厚,混着早上的露水成了深浅不一的褐,可她手里的动作半点没停,仿佛要把这满院的痕迹,连同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都一并扫进天边,被日头照了去。

      “你这样根本扫不干净,你去接盆水。”桑麻把木棍递给她,又拿过她手里的笤帚,“你这要是没有我,可怎么办啊。”桑麻一边嘟囔,一边干活,嘴上嫌弃,心中却是欢喜。

      他不会离开红玉,红玉可不会失去他。他们就是这样,红玉一往无前,他轻松善后,就算红玉不让他参与她的事情,可是只要他在,总能参与进来。

      “我会清理。”

      “你不会。”桑麻倔强地背过身不理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清理,“等我们赢了龙舟赛,我再去寻几块青石板,把院子铺一铺,那时候就好清理了。”

      红玉撇撇嘴:“你可盼我点好吧。”

      桑麻挠挠头,觉得自己确实不能这样想。

      红玉打了几盆水,把院子泼洒均匀,桑麻把土块聚到一起,院子里的青草带着晶莹的水珠,尘土重新归于尘土。

      柴扉外立了一道人影,他轻敲门,扬声问道:“红玉娘子可在否?”

      红玉与桑麻一对视: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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