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地》山中何时下雪

7、手段

　　里蓝因在帝国军部身居高位，这侍候人的本事竟然也信手捏来。

　　面对这被强送到嘴边的点心，高宁始终紧闭双唇。他抬起头，蓝眸如寒潭春汛，冰面下暗涌翻滚。

　　里蓝因分明感觉到，那双蓝眸正将他层层剖开，千刀万剐。

　　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

　　里蓝因浑身燥热，几欲破功。

　　拿着餐叉的手就这么停在空中，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别这么大敌意，小宁，我是诚心实意来道歉的。”

　　话音未落，高宁便冷笑一声打断他：“道歉？别装了，里蓝因。能把报复羞辱说成道歉的也只有你了。”

　　他直视着对方，冰箭一样的眼神自下而上嗖嗖地射过去：“你那些手段，我早就见识过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不用再装样子了……”

　　嘴上说得强硬，气势逼人，可高宁藏在桌下的手正在微微发着抖。面对里蓝因，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害怕的。他手脚冰凉脸颊滚烫，这种不受控制的恐惧让他羞愤。

　　里蓝因忽然狡黠地笑了，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是哪些‘手段’？”

　　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过，滑进敞开的浴袍领口。

　　“果然，许久未见，小宁也想我了吧？是不是等不及了……”

　　——恶心！

　　高宁双目圆睁，再也忍不住，他朝着里蓝因挥拳，可还没碰到人，手腕便被握住。

　　和高宁狼狈的愤怒比起来，里蓝因并未动怒，显得游刃有余。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打得动人吗？”

　　高宁怒目而视：“你无耻，放我走！”

　　“走？”里蓝因眯了眯眼睛，摩挲他的手腕，“摔断了腿，要怎么走？”

　　他俯下身，声音放得极轻：“等你伤养好了……”

　　“滚开！别碰我。”

　　高宁咬牙吐出这句话，应声狠狠抽出手腕，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外面的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应急感应灯黄色的光芒有节奏地闪烁，一下又一下，照亮高宁的脸庞。待怒意冷却，那上面浮现出一层哀伤的茫然来。

　　......

　　篝火已经很微弱了。

　　火苗有气无力地贴着地面摆动。橙黄的光晕宛如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小队成员沉睡的面庞。就连值守的那人，也已抱着枪，歪头沉沉睡去。

　　这些日子跋山涉水，昼行夜伏，他们早已透支了全部体力。今晚好不容易有个避风的洞口，还有热茶暖腹，实在难以苛责他们。

　　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地一片沉静。

　　夜色澄明之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洞口的微光。

　　高宁是被一种沉重的呼吸声吵醒的。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低沉、黏重，听起来是个庞大大物，正用鼻息一点点搜寻嗅闻。

　　他不知道守夜的人为何没有动静，是睡着了还是被悄无声息地猎杀了？他屏息凝神，猜测着这怪物的方位，他知道自己不能睁开眼。

　　队友们都在熟睡，呼吸均匀，没人发出声响，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高宁在心中计算：如果贸然发起攻击，被惊醒的队友们来不及应对，一定会伤亡惨重。

　　腥臭的热气打在他脖颈上，粗硬的毛发轻轻扫过他的肩头。那家伙绕着他慢慢走动，爪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咚的声响。

　　情报中从未提到这个星球有大型掠食生物。它到底是什么？

　　未知的恐惧将周围的空气凝固。在这陌生的星球、嶙峋的玄武岩洞穴，对抗一个他连轮廓都无法想象的威胁。在虚无的黑暗中，高宁遏制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压下自己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抗。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而他，向来擅长这件事。

　　......

　　面对漆黑的宇宙，高宁总是觉得虚无。

　　星际并非纯黑，而是拥有一种暗调的深蓝，透着奇妙的微光，像是覆盖着一层光晕制作的光滑薄膜。最上层铺展的是细细碎碎的银色星光。他在其中幽幽下沉，面前的舷窗不存在了……

　　从餐厅逃离后，他沿着走廊，不知不觉找到这间屋子，大概是收藏厅之类的地方。

　　里蓝因喜欢旅行。每到一个新星球，他总要带些纪念品回来，久而久之各种珍稀的东西便摆满了他的飞船。除了各种矿石、手工艺品外，要说最壮观的就属那一整面墙的纸质书了。

　　在进入全息时代以后，纸质书就不再量产了，时至今日已经像古董一样稀有。而在里蓝因的飞船里，居然有整整一墙。高宁时常觉得疑惑，像里蓝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喜欢看书。里蓝因之前跟他提起过，他喜欢看历史、看文学.....高宁不明白，看这些东西又能如何呢？不妨碍他侵略其他星球，不妨碍他使用可怖的铁血手腕，大概唯一的额用处是让他更贴近一个衣冠禽兽，塑造更多“衣冠”的部分。

　　里蓝因出现在眼角余光里。他斜倚在门口，遮住了外面的光亮。

　　高宁从舷窗的反光中看到他一直走到自己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小宁......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我本意只是想叙叙旧……”里蓝因走到他身侧，靠在舷窗上。浩瀚宇宙就冰冷冷地贴在他背脊上。

　　“你我之间有什么旧可以叙？里蓝因......”高宁用“我早就知道”的语气打断他：

　　“你找其他人解决你那些肮脏的欲望，不可以吗？”

　　风雨欲来，时间凝固。里蓝因自上而下垂眸，声音冷下来。

　　“你以为我找到你就为了这个？”

　　里蓝因猛地俯下身，双臂撑在轮椅扶手上，同他对视。

　　里蓝因本就身材高大，现在穿着硬挺的深蓝色上将军装，更显压迫感。视野里全部的光亮都被遮蔽，高宁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还是说......你希望我那样对你？”

　　高宁倔强地昂起头，晦暗的光线中，唯有那双蓝眸闪闪发亮。里蓝因打下的浓厚阴影，一个劲儿地流泻在他锋利的眉弓、鼻梁和下颌，只要他倏然皱个眉头，稍稍动下嘴角，甚至是眨下眼睛，他就会被他所拒绝的那些侵蚀。

　　“别对我这个态度，小宁......”

　　里蓝因又贴近了几分，二人呼吸交缠，几乎鼻尖相碰。

　　高宁直视着里蓝因的眼睛，依旧没有动。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这幅拒绝一切的模样，却对里蓝因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种里蓝因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吸引力。

　　里蓝因用节制的沉默来对抗这种粘稠的吸引力，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最终撤了回去，站直了身体。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找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