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地》山中何时下雪

5、恶魔

　　里蓝因停在距离高宁几步远的位置。

　　“还以为看到我至少会打个招呼，真没礼貌……”

　　脸上笑容不减，音调却冷下来。

　　“没礼貌会怎样？”他问高宁。

　　压抑已久的呐喊像暂停在喉咙里的咳嗽。高宁一字不言，用沉默做着最后的抵抗。

　　他恨极了里蓝因说话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如此可悲。

　　他在边缘星域东躲西藏，几乎耗费全部心力只为获得真正的自由，明明就差一步……

　　而里蓝因只需要动动手指，就拽紧了拴在他脖颈上的项圈，就轻易瓦解他的努力。

　　就算战争结束了，他还是这样被敌人玩弄于鼓掌。

　　不知怎的，胸腔里燃烧起来，让他重获殊死一搏的勇气。他猛然转身，再次朝里蓝因挥出拳头。

　　“脾气还是这么差……”里蓝因轻叹了口气，第三次躲过了高宁的攻击。

　　“看来……之前教你的是全忘了，小宁。”

　　里蓝因侧目瞧着正朝自己冲过来的高宁，慵懒散漫地扯了扯军服领带。他今天不打算动手，决定保持耐心。

　　里蓝因悄然抬起一只脚，被怒火冲昏头脑的高宁并未察觉，硬生生被绊倒，一头栽进了悬梯的洞口里。

　　高宁摔回那条布满牢房的长廊。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着，侧脸贴在地面上。

　　原来金属地板这样冰冷，这样光滑。地面映出牢房的倒影，整齐排列，像墓碑，联盟的墓碑。

　　里蓝因做得每一个举动都有他的目的，恶趣味的、奸恶的目的。高宁如是想。

　　里蓝因引他来到监狱，先给他绝望，再给他机会绝处逢生，最后再重重一击——掰开他握住石缝的手——让他彻彻底底摔进悬崖。

　　过了半晌，他才感受到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原来这是他无法站起来的原因。

　　里蓝因从悬梯上轻巧地跳下来，撩开高宁的裤脚，去瞧他那两只紫红的、肿得老高的脚踝。蹲到他面前，摇摇头，伸出一只手，将那些因为冷汗黏在皮肤上的可爱碎发拨到一边。惋惜道：”瞧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大概两只腿都摔断了。”

　　以高宁的视角，他看不到里蓝因，只能听到他虚伪的笑意盈盈的语气。

　　说实话，此刻他没再感觉到恐惧或者绝望了，只有滚烫的愤怒烧得他浑身发烫。

　　“你杀了我吧。”他说。

　　里蓝因被高宁这句话逗笑。

　　“这是你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和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的话一样.......”单膝跪到高宁身侧，他捧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但是怎么会呢？小宁......”

　　他俯下身，亲吻高宁冷汗涔涔的额头。

　　“......既然腿断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先好好休息吧......”

　　......

　　“再坚持一下！这段路不准休息！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带队的士官格雷朝着身后的小队大喊道。

　　他们这支十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经在此处行进半月有余。

　　这座能源星还没有进入大规模开采阶段，在山谷腹地遗留有一处多年以前由联盟修建的能源塔。帝国攻势猛烈，据情报所写帝国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了星球附近，只是没人知道确切位置。而他们小队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赶在帝国前，先行启动能源塔的密钥令牌，封锁开采机器，绝不能让这座能源星被帝国抢走。

　　不仅队长格雷知道，小队其他的士兵们也都清楚，此次任务凶险万分。这座能源星气候恶劣，地形险恶，崇山峻岭连绵不绝。

　　此刻他们正在穿越半山腰的雪带，脚下是多年冰封的雪层，凛冽寒风夹杂着雪块朝他们脸上砸过来。这种环境下，打个瞌睡都是极其危险的，风雪会导致体温骤降，失温而死。

　　”阿列克，你说我们在这都这么久了，这星球本来就不算大，要是帝国兵也在，早该碰到了。“一个有着一头红发，满脸雀斑的少年用胳膊快走了几步，赶上高宁，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奥斯汀，别急，迟早会碰上。”

　　碰上便是一场恶战。

　　“也是......对了，你可听说那个’恶魔上将‘就在帝国的先锋部队里。”

　　“恶魔上将？”高宁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谁给起的名字，简直像没什么涵养的二流小说里的角色。

　　奥斯汀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旋即摇摇头，拍了拍高宁的肩膀。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这种八卦倒也正常。”

　　“传闻，那家伙是个全能型战斗机器，不仅驾驶、射击、体术样样厉害，军事手段也了得，在战场杀人不眨眼！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奥斯汀凑到高宁耳边，讳莫如深地低声道，“那家伙，最擅长用各种变态的手段拷问，据说还会抓战俘做人体实验！我们在他眼里，跟小白鼠没什么两样！总之千万不能落到他手里......”

　　“啧啧，说不定这次就能遇上......”

　　这样的家伙，残害，不，不如说是虐杀......不知道已经虐杀了多少联盟同胞......

　　高宁点点头，淡淡道："希望这次能遇到，让他有去无回。”

　　奥斯汀停下脚步，脸伸到高宁面前，瞧见高宁满脸写着认真，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定定盯了他两秒，奥斯汀才憋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你小子区区一个三等兵，口气未免也太狂了！”

　　高宁自进入部队起就跟奥斯汀睡上下床，奥斯汀本性善良又热心，二人平时也一起训练生活，这家伙是个直肠子，高宁早就习惯了被他开玩笑。他无奈地推开奥斯汀，继续往前走去。

　　“笑什么！这么大雪也堵不上你的嘴！”

　　直到格雷队长厉声喝止，奥斯汀才止住笑声。

　　随着海拔上升，风雪也越来越大。为了避免走丢，他们将绳索系在腰间，一个接一个串成一列，艰难地在雪地里顶风行进。

　　“雪太大了！前方三点钟方向有个洞穴，德尔塔小队听令，全队进洞整顿！”格雷下达命令。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口已被大雪掩去三分之一。若不是格雷目光敏锐，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众人进入洞中，卸下行囊，分工明确。不久，一簇火苗便在共振点火器的作用下跳动起来。

　　火焰，即使是在星际旅行的时代，依然是不可替代的生存要素。

　　坚硬的黑色玄武岩错落分布，如古老钢琴键般竖立在洞壁上，方柱状的岩层一路向上延伸。高宁抬头看去，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漆黑，花岗岩壁没于深邃洞顶，不知高度。显然，这洞比他们预想的要大上很多。

　　地面同样崎岖不平。奥斯汀踩了踩脚下，又踢了踢一旁的矮石柱，揶揄道：“今天晚上能睡上带花纹的‘床垫’了。”

　　“这才是床垫。”高宁扛着睡袋走到奥斯汀身边，示意他来搭把手。

　　奥斯汀撇撇嘴，接过睡袋掂了掂：“就这薄薄的一层，跟直接睡在地上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们没冻死在雪里，不是吗？”

　　“是是是，也没啥好抱怨的，反正我们早就活得像野人了……”奥斯汀叹口气，话锋一转，“你可知道我们的敌人都是什么生活水平么？”

　　高宁摇头。

　　“听说那位恶魔上将，是帝国皇室后代。不仅穿的军装是......什么来着.......反正是一种稀有的高级布料，就连用的刑具都是纯金的！他们怕金子达不到硬度，就掺进稀矿，啧啧啧......”奥斯汀咂着嘴，“你说，那些帝国贵族是不是个个都病得不轻？”

　　高宁没接话，低头继续整理着睡袋。对于帝国皇室的奢靡，他早有耳闻。什么全能型的恶魔上将......八成又是个徒有虚名的畜生，专拿人命找乐子、把虐待战俘当消遣的纨绔渣滓罢了。

　　洞外风雪呼啸，洞内篝火摇曳。众人围在火边，架起炉具。暖橙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幽幽地映到石壁上。

　　热气氤氲，打着旋上升，似乎将骇人的黑暗也驱散了些。锈迹斑斑的小铁锅里，水终于开始沸腾。战争时期物资紧缺，他们只能带干粮罐头，好在还有些茶包。这种时候，一壶沸水就显得格外珍贵。

　　皱巴巴的茶包早已经躺在了茶缸里，沸水倒下，褐色的茶汤缓缓渗开，散发出聊胜于无的茶香，但足以让他们对于这片刻的安全有了实感。

　　众人纷纷打开干粮袋，就着热茶，就算是人工营养素做成的压缩饼干也能吃出香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