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地》山中何时下雪

4、爪下

　　“多年不见，果然还和印象里一样漂亮，就是有些瘦了。”

　　里蓝因对高宁说着，短短一句话里含着无边的宠溺笑意。

　　站在牢房中的里蓝因，还是认为自己这灵光一现的点子颇有创造力。这或许不是一个最佳的见面场景，但至少足够有趣，足够给高宁……惊喜。

　　里蓝因紫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发丝在黑暗的牢房里闪闪发亮。

　　他欣赏着面前这个令他心心念念的人。那张称得上正义使者的帅气脸蛋，无处隐藏的惊恐神情，永远挺得笔直的薄背……哦！还有那双他最爱的蓝宝石一样的蓝眸——此刻正因为震惊大睁开来——更让他喜欢了。那两颗冰蓝色的高原湖泊，它们因为自己而翻起滔天巨浪。里蓝因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嗯……就是不知道身上这套军服从哪拿来的，实在是有些大了，遮住了他漂亮的身形，有些可惜，但没关系，会先脱掉它们再给他换上更合适的……嗯，对，帝国军服，深蓝色的，和他的眼睛颜色会很搭配……

　　里蓝因朝高宁露出一个灿烂的、俊朗非凡的笑容。

　　“高宁·阿列克，别来无恙，想我了么？”

　　这句话像按下一个按钮，高宁大脑嗡的一声，浑身汗毛倒竖。他听到自己滑稽地打着磕巴：

　　“你、你……”

　　从容镇定烟消云散，那个潇洒自如架势战机的飞行员轰然死去，变成了见到狼的羔羊。

　　大脑发不出任何指令，但这大概是见到里蓝因的条件反射、肌肉记忆，身体先行一步做出反应，看到那紫眸金发就自动启动了逃跑程序。

　　双腿不争气地发软，高宁打了个趔趄，差点摔跤。他狼狈地扶着墙站起来，撒开腿向前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那是地狱之门被打开的声音。

　　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里蓝因，悠然迈出了牢房，弹了弹裤褶，不紧不慢地跟在高宁身后，低声笑出来。

　　高宁见到自己的反应，让他很满意。

　　……

　　高宁拼了命地朝着前方奔逃。

　　金属走廊飞速后退，他感觉到周身阴风习习，弥漫出一股诡异的火烧火燎的血腥味，刺得他几欲干呕。

　　他烂熟于胸的情报，此刻怎么也无法调动。

　　现在……现在他在A区，往前走是B区……然后……

　　就在他回忆监狱地图的时候，只见前方的拐角处，赫然出现一支巡逻小队。

　　“抓住他！”

　　面对那些帝国兵，高宁一瞬间恢复了心神。

　　他一个急刹，摆出对抗的架势。反应迅猛，先是躲过第一批枪弹，那些带着火花的子弹擦着他的发丝嗖嗖得飞过，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

　　飞身踏着墙壁腾空而起，他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空翻就越到巡逻兵身后。扫出一腿，踢飞最先上来的那个，旋风一般接住那人的枪，抬枪干掉右边的，同时勒住下一个扑上来的，用枪托狠狠砸向他脖颈，在这货晕厥之际摔向左边，像打保龄球一样砸在剩下的巡逻兵身上。

　　几个动作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发生，一气呵成。

　　但帝国兵层出不穷，增援来得极快。震爆枪的声音肆起，高宁一边灵活走位躲开那些震爆弹，一边继续俯身飞奔。

　　突然，一个领队模样的人追上了他，对着他的后脑就欲出拳。呼啸的风声暴露了攻击，诺亚偏头躲过，转身抬腿、挥拳，正中此人面门。

　　领队被这一记伤得不轻，飞出去老远。

　　高宁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枪就准备结果了他——

　　“咔哒”。

　　身后的上膛声早一秒传来，一杆枪管已经抵在了后腰处。

　　“体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磁性的声音混着热气扑在后颈，“可惜，游戏结束了。”

　　......

　　被里蓝因环箍在怀里，高宁浑身都在颤抖。

　　他自始至终都撇过头，盯着面前的虚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但绝对没有去看里蓝因。

　　里蓝因还以为至少高宁会喊一喊自己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一只大手伸到前去，不由分说掐住高宁的下颌，强迫他转头，和自己对视。

　　“我问你，想我了么？”

　　里蓝因一字一顿道。

　　里蓝因那副近距离展现在高宁面前的俊脸——一如既往从容、克制、倨傲，皮笑肉不笑背后藏着冷漠狠戾。

　　高宁和里蓝因对视的瞬间，从那莹蓝眼眸中射出的视线重新凝结成冰箭——在须臾的沉默中举起喧嚣、击落伪装——就算面对的是里蓝因，高宁也不能逆来顺受。他猛地抬手，对着那张脸奉上了个十足十力气的肘击。

　　身为上将的里蓝因也不是吃素的，他偏过头，轻松躲了过去。

　　这一下虽没击中，但环在胸前的双臂稍有松懈，高宁趁机挣脱开去。刚一脱离禁锢，他就不顾一切回身飞起一腿朝里蓝因腹部踢踹，可里蓝因似早就料到般再次翩然躲开。高宁动作狠厉，带着杀气，里蓝因以柔克刚，一招一式竟不在高宁之下，几次都被他游刃有余地招架住。

　　和高宁扭曲的表情比起来，里蓝因满脸轻松，甚至还能歪起嘴角轻笑，看上去竟颇享受，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恋恋不舍地在高宁身上游走。

　　他闻到了高宁身上的清新味道，让他对重新得到他有了实感，他听到了高宁施展体术是的短促呼吸声，让他心神荡漾、心驰神往。

　　高宁浑身起麦芒，只恨不能一拳砸中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敌众我寡，他听到背后传来更多追兵的脚步声，见对里蓝因造不成一丁点伤害，也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

　　对方居然也不再伸手去抓，任由他脱离争斗，越过地上那些七荤八素的巡逻兵们往走廊深处逃去。

　　高宁也不知应当逃往何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离身后那个人远点、再远点。

　　发生了这样大的监狱闯入事件，打斗的声音引得那些囚犯纷纷挤到通风口张望。高宁强迫自己不去理会。

　　终于，视野尽头出现了一处向上延伸的悬梯。高宁总算想起来修建在监狱最上层的库房，他或许可以利用库房迂回到追兵后方。

　　三步并作两步攀上悬梯，他闪身穿过堆积如山的货物，也顾不上找那“藏宝船”了，一边跑一边解开外套，去翻衬衫前襟的口袋，找战机钥匙。

　　可是——

　　口袋里，空空如也。

　　高宁当即明白过来，呼吸一滞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僵在原地。一股寒意窜上头皮。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终于要承认......

　　他犯了致命错误。

　　当他还以为自己即将重获自由的时候——这希望的火花不过是敌人的诱饵。他千算万算，谨慎行事，还是踩进了陷阱里。

　　站在原地，只感觉整个货仓塌陷了，空气稀薄，四周的货物像山一样逼近，压得他呼吸不能。

　　时间被拉长，一分一秒膨胀成一月一年。

　　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想象那人是否已经站在身后......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还听到了叮叮当当的细碎声音，那是战机钥匙上的金属小环碰撞的声音。

　　这些声音带着回响，在仓库中被无限放大，嘲笑他的失误。

　　“喜欢么？那架战机。”

　　脚步声持续响着。

　　“哒”、“哒”、“哒”.....

　　高宁背对着里蓝因，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在此刻，背后是无尽深渊，是漆黑宇宙。地狱来到了他身后，骇人的黑暗铺展开，一点点将他吞噬蚕食。

　　“这么不听话，还想开走我的战机？”里蓝因悠悠转着那战机钥匙，问话里带着愉悦的上扬尾音，像谈论天气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