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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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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蓝因回到帝国,并没有花太多功夫。
战机坠毁在树林里。当他掀开盖在身上的铁皮板——那看起来像是机身的侧板——的时候,只见参天的林木。
战机机身一分为二,插在地上的半截冒出熊熊黑烟,剩下半截惨不忍睹地挂在树杈间。
不见另一人的身影。
他通过全息联系上了军部,调来了先进的搜查设备,几乎要把整个星球翻过来。
这座星球并不大,甚至还在帝国的管辖星域里,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设备就来来回回地把这座星球扫描了数遍。
断了几根肋骨的里蓝因就这样躺在临时医疗站里等。
但是,没有找到。
也没有查到和跃迁任何相关的线索,甚至没有看到一丝一毫高等生物在此处存在过的痕迹。
里蓝因获得的,只有一身的伤。
他带着这一身的伤回到了帝国。
斯托斯星的军部疗愈舱先进无比,很快便治愈了断掉的肋骨,以及皮肤上的伤口,连伤疤也没有留下。
从见到他,再到失去,只用了短短一周,好像一切都是梦里发生的。里蓝因又回到先前的生活。
军装一如既往地笔挺,最上面的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着。
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和同僚点头微笑,步伐在会议室门前停下来。呼吸喷洒在会议室大门上又返回,沾染上更加苦涩的味道。他敲了敲门。
然后——
“哥哥回来了。”
甜腻的声音扑面而来。
推门的人是缇安,一个眉眼间与里蓝因略有三分相似的少年。
他笑得灿烂,唇角两颗酒窝更添几分稚气。精致的五官每一处角落都被笑意点亮卷翘的浅色睫毛,还有金色的卷发随动作轻快摆动,宛如春日正午的阳光般明朗。
里蓝因的表情没有一丝裂隙。
“缇安弟弟。”
“哥哥的伤没问题了?怎么不休息几天,刚回来便急着参加会议......”
缇安边说边领着里蓝因走过厅堂,来到第二道大门前。这是高等级的会议室的经典布局。
“养伤可以等,但军务可等不及。”
他们在第二道门前停下来。缇安回眸莞尔,神色像未经世事的纯真小鹿。
“我看.......哥哥是等不及挨批了吧?”
不等里蓝因回应,他便推开了门。
长厅内,一众军部大臣齐齐抬眼。这些人皆是银发重臣,功勋卓越的高官。
里蓝因深鞠一躬,目不斜视,走到长桌尽头的汇报台上。汇报此次...事故——报告单里他是这样填写的。
没有一字冗余,在省略了高宁那部分后,他“照实陈述”:他急功近利,思虑不周。
席间讨论声此起彼伏。有人皱眉,有人交换眼色。
里蓝因用余光捕捉到缇安正托着下巴,幸灾乐祸地勾着唇角。
长官们的对里蓝因发出质问:
“身为上将,擅自行动,为何不上报军部?”
里蓝因立正:“属下本意避免打草惊蛇,以身入局,亲自探查。是属下失责,请长官责罚。”
寂静良久,终于,端坐于首席的克利福德元帅亲自开了口。此人已经辅佐过两任斯托斯大帝,位置已远在上将之上,是如今军部最高等级长官之一。
“就算任务紧急,也不可再行独断。专项组成立,由你担任一级指挥官。切莫让陛下与军部失望。”
军靴啪地合拢,里蓝因挥出一个锐利的军礼。
“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绝不再犯。”
......
帝国的皇子们成年后便不住在皇宫里了。
缇安回到了宅邸。
从悬浮车上下来,他一脚踹开大门,甩掉军装外套,脸色阴沉,什么阳光什么笑意全然不见。他一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军靴踩在金丝线织就的靠枕上。
偏在这时,一个小侍从官不识趣地捧上热茶与点心。
缇安眼角一挑,手腕一抬。银盘带着瓷盏一起飞了出去,茶水溅落,碎片横陈。
侍从官脸色煞白,瑟缩在角落,不敢作声。
“凭什么!”缇安咆哮着把抱枕也一并扔了出去。
“凭什么那群老家伙要偏心里蓝因?上将的位子让他坐,重要的军务也要优先给他……凭什么!”
抱枕滚到门口,停在一个人的脚边。
“谁又惹五皇子殿下心烦了?”
缇安猛地抬头,见到来人时,凶狠的眼神略有停顿。
“德约……”
德约俯身捡起抱枕,拍了拍金丝布料上的灰尘。恭敬道:“王子殿下命我来取药。说您这里应该还有剩余的。”
......
里蓝因回到办公室,查看铺天盖地的报告,以及一周未处理的军务消息。
直到洗手间的灯显得刺眼,他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天黑,房间中没有开灯。
又到了太阳刚刚落下的那个时刻,办公室静静流淌着一汪深蓝。
里蓝因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将那样的颜色阻隔在外面。
镜子里的他跟之前没有任何不同,连发梢翘起的弧度都一样。
他看着自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水流哗啦啦地冲出来,击在手心里,又哗啦啦一刻不停歇地逃走。
突然传来敲门声。里蓝因关了水,烘干手,打开办公室的门。
门外站着三五朋友,其中有军部要员的儿子,也有皇室宗亲后代。
“走吧,给你接风洗尘。”
上城区新开的娱乐会所灯光旖旎,人影晃动。
里蓝因坐到吧台的角落里,说要给他接风洗尘的朋友已经一头扎进了舞池里,身边都各自多了个舞伴。
朋友的脾性他怎能不知,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平时不爱来这种纷乱的地方,此时既然来了,不如就安安静静躲着喝酒。他叫来酒保,选了个从未喝过的高度数酒。
造型简约的高脚杯呈到面前。谁知道这该死的酒液竟是蓝色的。
阴魂不散的颜色。
里蓝因一仰头,蓝色液体被他一饮而尽。
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包裹进棉花,里蓝因面前已经东倒西歪了七八个高酒杯。
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也像躺在棉花上一样。
亮白的棉花渐渐融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
皇族出身,一出生就是人上人,可他并不是只会依靠家族荣耀的草包,他是靠着自己在军校的刻苦训练,以及后来百战百胜的成绩才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成为了军部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指挥官。
然而那次,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任务,不仅让他差点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不败战绩,还差点让他把命交代在那里。
......
“长官!你中弹了!”
“全员防御!”
里蓝因瞧了眼胸口洇出的深红色。说实在的,要不是队员喊了一嗓子,他还真没察觉自己竟然被击中了。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中弹。
片刻后,针扎一样的灼烧感才涌上来。他捂着胸口倒下去,被其他队员围在中央。
“全队分散,不用防御。”里蓝因咬牙。
对方半天才点射几发子弹,他断定只有一个狙击手。若他们全队聚拢,反倒增加了目标体积。
翻身躲在雪堆后,他眯起眼睛张望。
大雪纷飞,对方居然能一发命中,纯粹是靠运气,没错——里蓝因的胸口突跳着疼痛——只有这一种可能,靠运气。而这家伙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掏出望远镜搜寻,终于捕捉到雪地里的敌影。
一个头发上结着冰碴的年轻人跪在雪地里。
大概是被同伴的离世冲昏了头脑,这名狙击手竟然没有掩藏得当,就这样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雪地里的一切都模糊了,里蓝因只看到一双哀切的、含泪的蓝眸。飘落的雪花在那双水汽弥漫的湖中飞旋,气绝了,凝结成湛蓝的水珠,前仆后继。
那人一道细长的身形,就这样在雪里静默着,任由大雪落下,任由敌人的视线扫射,他勇敢地、孑然一身地定在原地。是在默哀,还是在等待着下一颗子弹......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伴随着他前胸处的疼痛,自内而外冲击着里蓝因。
雪片像金属碎片,窸窣作响,撞击在里蓝因的身体上,无限地扩散,在他的伤口上浸润、消融。
余光中身边的队员朝那人举枪。
鬼使神差,里蓝因按下了他的枪管。
那次任务结束,他从冰原星回到帝国。无数个深夜,那场大雪和那双蓝眼睛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多么奇怪。
像里蓝因这样的人,一定是受尽追捧的。女人、男人,年轻的、成熟的......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牵起一段关系。
多么奇怪。
可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欲望和爱情。
多么奇怪。
但自从那次任务......那冰冷湛蓝的一幕、那中弹后的痛觉,总能让他在辗转反侧的深夜燥出一身热汗。
多么奇怪。
只要里蓝因想,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向来如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