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青月等微霜

29、告白

　　因为我房间有地毯，所以，他进去后，也会和我一样，坐在地毯上。
　　他坐在地毯上，先是抬眸看了我的房间。我房间挂着我和他幼儿园那会的毕业合照，小学毕业合照，初中毕业毕业合照。我的高中和大学毕业照并没有挂出来，因为没有他。
　　还有一张是我在县高带的这一届学生的毕业照，上面有他，也有我。
　　他翻看着我的大学相册，看到我的各种荣誉奖状，而后，又看了我书柜上的书。
　　环视一圈后，他坐在地毯上，开始认真看我的日记。
　　他一页页翻阅，泪水在翻页中滴落。在滴落时，他颤抖着双手抚摸那些褶皱的页码，大概他也猜到了，那些褶皱，是我的泪水。
　　日记的最后，我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禁区的天，总是灰蒙蒙的。我想，我可能没办法继续等待雾散见明的日子了。如果有一天，除我以外的人看到这篇日记，我想我应该已经走出了这片总是灰蒙蒙的雾里了。
　　其实提笔前想了很久该怎么开头，像小时候每次跟他借半块橡皮，都要在他的课桌旁磨蹭半天。有些话在喉咙里翻滚了二十几年，到最后还是怕说出来会吓着你，还是没勇气真的面对面和你开这个口。
　　好怀念六岁那年你到我来避雨，穿着黄色小雨靴，手里攥着辆缺了个轮子的奥特曼玩具。我妈让我带你去换衣服，你非要选我的穿过的衣服，给你新衣服死活不要，你说 “你穿过的衣服有香味”。结果你后来回家后，再也不肯把衣服还给我。后来，我生气的问你为什么不还给我衣服，你说“我喜欢你的味道，衣服都没舍得让我妈洗。”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下雨，我俩蹲在老榕树底下的亭子，看着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你突然把我揽进怀里，说 “月生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长大以后我也会保护你。”
　　后来我们总爱在那棵榕树下的凉亭写作业。一开始，你数学很好，总用红笔在我练习册上画星星，说 “这道题思路对了，就是算错数”；一开始，我语文强，会把你写的作文里 “非常开心” 改成 “书包带都在摇晃”。有次你看着天说，“快下雨，下暴雨，最好下到河水漫上来回不了家，这样我就可以有借口去月生你家睡觉了。”
　　我知道，你家教也是比较严的，所以，你不敢直接问可不可以，只能借着下雨的借口来。但是天不随人愿，那场雨，并没有下到水漫河流。
　　初中我们分在一个班，你突然长得很高，打篮球时总有人站在操场边喊你名字。我开始躲着看你，比如假装在看天空，其实余光里全是你投篮的影子。有次你打完球，把没开封的矿泉水塞给我，手心的汗蹭在瓶身上，像小水珠在滚。你说 “刚看到你在树荫下站着，热不热？” 我攥着那瓶水，直到瓶身凝满水珠，也没敢说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有一回你妈遇到我妈，你妈说说 “月生跟你可真像，左肾额事情都很稳当，懂事、乖巧。”我妈笑着接话：“我们家月生性格比较闷，还要劳烦你多帮忙教导教导。”那天我在厨房洗碗，听见你在门口跟我妈说 “阿姨，月生不闷，他心思细而且很热心。”我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回水槽，我害怕的忙冲着门口喊，“妈妈，没事，洗洁精挤多了，手滑。”我多怕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根本不是 “心思细”“热心” 那么简单。
　　也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初中一会下大雨，我回不去。老师见我成绩好，留我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后，还在下大雨。你撑着过来问我一起，我们共撑一把伞回家。伞太小，你总把伞往我这边偏，肩膀湿了一大片。走到你家楼下，你说“伞给你，我到了。”我盯着地上的水洼，里面有我们挨得很近的影子，我没敢接话。你又说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是不是不敢自己一个人走？”我那瞬间多想说需要，可我不敢。我想说，我怕的不是黑夜，不是下雨打雷，而是怕我一旦说出口，连跟你共撑一把伞的机会都没了。
　　好不容易工作和你同在一个学校，我多想和你腻歪，却总是担心太明显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每次看你和其他人谈笑自若，我多项成为那个人，多想我也可以气定神闲的和你谈笑风生。可我真的很怕，怕有人看出我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我更怕的是，你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你知道吗？我抽屉里有个铁盒子，里面全是跟你有关的东西：小学时你送我的奥特曼贴纸，你送我的人公贴，你送我的泡泡糖贴纸；初中你借我的半块橡皮，你给我的一张A4纸....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打开盒子看，好像都能听见你说 “月生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长大以后我也会保护你。”
　　可我发现越来越难了，我的欲望开始膨胀，我不再满足于和你的见面，不再满足能偶尔见到你，我.....我不是没想过再撑撑。上周路过我们小时候买冰棍的店，发现改成了便利店。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想起你当时把冰棍塞给我时，说 “月生，你别总自己扛事”。那时候多好啊，喜欢就是喜欢奥特曼，难过就是因为冰棍化了，不用藏着掖着。
　　我其实偷偷攒了很多话想跟你说。想告诉你初三那年你生日，我在你课桌里塞了本《小王子》，里面夹着写了又划掉的 “我喜欢你”；想告诉你大学时我无数次幻想你能出现在我的学校，然后来我的教室找我，对我说：“月生，还记得我吗？”，如果真的有这一幕，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拥抱你，告诉你，“我的世界从来都不曾忘记你。”好几次发信息给你，其实是想跟你说 “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有一回你说 “最近压力好大。”，我连夜熬了汤，却在你宿舍楼下站到汤凉了也没敢上去。
　　但现在不说也没关系了。就当这些话变成了榕树叶，落在我们小时候蹲过的树根下；变成了那年夏天的雨水，渗进你我的最初记忆里；变成了你以后路过的每一个路口的幸运符，每次都能平安度过；再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你生命中的万物，让我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你身边。
　　你以后要好好的。下雨时记得带伞，别再像以前那样把伞往别人那边偏；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要大大方方说出来，因为，你那么好，一定不会有太差的结局。当然，我更希望的是，你和你的妻子珍妮可以好好的度过余生，你的十一可以成为世界上幸福的女孩。
　　不用为我难过。我只是去了能安安稳稳想念你的地方，在那里，我可光明正大的看你，想你，念你，大声说喜欢你。那里没有闲话，没有眼光，只有老榕树的树叶飘落，我思念你的声音，还有六岁时说要保护我的你。
　　对了，铁盒子我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打开贴合的钥匙在第一本日记本的最后面，用双面胶贴着的那把就是。里面的《小王子》你留着吧，书里的玫瑰不用再藏着了。
　　我很开心，终于可以自由的喜欢我喜欢的人了。在那里，我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我可以自由呼喊，自由高唱，自由向全世界宣布：我爱你，我的张公子。

　　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