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循环》棠葵泡月光

3、你好，我叫秦淮

　　林东阳果然又是在那张床上醒来的。

　　他已经有几分熟悉上次死亡所遗留下来的那些剧痛感，无奈身体的反应是无法自控的，他还是抖得不像话，只能从床上爬下来。

　　他摔了两次，发出震天的响声，像雨夜里炸响的雷。

　　他没再想不自量力的去打开那扇窗，他缓慢的站起身，攥紧了门把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门，也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在等待他，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选择拧开门把手。

　　他轻轻打开一条缝，试探着向外看去。

　　客厅没有人。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更多，确认了客厅里没有人才放心走出去。

　　在他的第二次死亡中他躺在床上犹豫，下床时又蜷缩在地上吐，而林青云早已出现在客厅，造成了他的死亡。

　　他这次早出来一些，她就不在客厅里。

　　……那么也有可能，这时的林青云并没发生异化。

　　林东阳只觉得心脏里跳出来些许的喜悦，心脏咚咚咚的像在敲鼓，震耳欲聋。

　　从第一次死亡到现在，也就才几个小时而已，他却觉得有很久没见过林青云了。

　　若是她已经异化了怎么办？就是她现在没异化，过一会儿又异化了怎么办？

　　这都是难题，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难题，但他现在并不想去思考这些，他只想把这一切都抛之脑后。

　　他只想抱一抱他的母亲。

　　林青云的房门关着。

　　林东阳不想耽误时间，于是快步跑到门前，敲了敲门，“妈？”

　　没有人回应。

　　林东阳设想了很多，可能是记忆中林青云的声音响起，也可能是怪物癫狂的叫声，甚至可能是破损的门和穿过他肚子的螳螂前爪。

　　但不该是没有声音的。

　　他只觉得很怪异，于是他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不再整洁的房间，小夜灯仍然在床头亮着，因此他得以看清房间的全貌，抽屉被翻的乱七八糟，衣柜里的衣服也被翻出来，而林青云倒在地上，脸旁都是血。

　　她的脚已经不是人类的脚了。

　　林东阳愣在原地。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他没想过门后面会是这样的。

　　他连忙上前，晃动着林青云的身体，“妈？妈！”

　　但林青云没有回应他，她的身体甚至是温热的，林东阳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她的脸露出来，露出额头上的伤口。

　　为什么……

　　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了？

　　林东阳的眼泪一点点掉下来，前几次他死的都很快，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死在他面前。

　　虽然林青云变成了怪物，但那还是他的母亲。

　　他失魂落魄，剧变像是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砍在他身上，起先是不痛的，到了后来，砍下的每一刀都生疼，粘连着血肉。

　　而面前林青云的尸体，是第一下见了血的。

　　他好像在此刻才能意识到生活发生了怎样残酷的变化，残酷到生死只在一刹那。

　　林青云怕黑，她从不拉窗帘，床头的小夜灯也从不熄灭，这是她的习惯。

　　林东阳完全没看到窗外的影子。

　　一只大蜘蛛攀附在窗上，它已经完全异化了，在它身上看不出一点儿人类的影子，却与蜘蛛并不完全相似，它长了许多只人眼，正紧紧盯着屋内的林东阳。

　　它像是饿极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猛地伸出一条腿击碎玻璃，砰的一声巨响。

　　林东阳被吓得心脏提到嗓子眼，浑身都漫上一层鸡皮疙瘩，却没回头看它。

　　他不想回头。

　　他知道自己必死，因此只是伸手将林青云额头上与血粘连在一块儿的发丝捋回耳后，并用衣袖擦干了她脸上的血。

　　她一辈子都过的体面，他并不想让她最后这样走。

　　他慢慢把林青云紧紧抱在怀里，等待死亡。

　　他感觉到粘稠的什么东西粘上了他的脖颈，应该是蛛丝，他下意识的动了动，却感觉一阵撕裂似的疼痛。

　　……这些蛛丝跟502胶水一样。

　　他还没来的及思考，就感觉四肢都被这种蛛丝缠绕上，强大的拉力将他的四肢拉开，母亲从他的怀里滚落出来。

　　林东阳此时才能看清屋内的全貌，屋里四周都是蛛网，林青云也掉在蛛网之上，那只巨型蜘蛛慢腾腾的爬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了。

　　林东阳闭上了眼睛。

　　他自以为死了很多次，已经熟悉了疼痛，这些都不会算是什么。

　　但怎么可能呢。

　　那只蜘蛛猛地伸口咬了一口他的胳膊，像尖刺一样的口器扎进来，又拔出去，扯出一层血肉。

　　林东阳的喉间发出一阵嘶吼，他只感觉手臂异常的疼痛，像被泡在滚油里，皮开肉绽，伴随一阵灼烧痛。

　　他睁开眼一看，手臂泛着诡异的紫黑色，伤口流出黑血，甚至还起了水泡。

　　这蜘蛛有毒。

　　林东阳只感觉神经病，长这么大，吐出来的丝儿跟502一样，还带毒，就算是优势种都不带这么优势的。

　　但这蜘蛛并没一口一口的吃掉他，而是继续吐着丝，将他包裹起来。

　　林东阳感觉一阵窒息，手臂的疼痛感仍然存在，甚至较前更甚，他分辨不清脑海中的眩晕感是来自手臂上的毒还是缺氧。

　　他也同样分辨不清死亡到底是一瞬间的事，还是在窒息与疼痛中缓慢发生的。

　　……

　　“咳……哈……”

　　林东阳睁开眼就开始咳嗽，他的右臂一阵颤抖，灼烧感仿佛仍然存在，如同蛛丝一样粘在他身上。

　　但他没来得及缓缓，就踉跄起身，几乎是连跑带爬的冲出去，打开了林青云房间的门。

　　他想象中的都没有发生，林青云没有死。

　　房间仍然是凌乱的，她正在床头翻找着什么，见到他一阵错愕，僵在原地不知怎么办了。

　　林东阳喘着粗气，他这是在与时间赛跑。

　　如他所料，他的母亲是自杀。

　　“……阳阳？”林青云不可置信的开口，眼泪充盈着眼眶，溢出来的部分挂在眼角，泫然欲坠。

　　林东阳也有些想哭了，眼泪汹涌着流下来，他扑进母亲怀里，起初只是哽咽，掺杂着几句你还活着，后来就变成嚎啕大哭。

　　他当然没忽视林青云已经不是人类的脚，因此他愈发难过。

　　林青云颤抖着抚上他的头，另一只手拉上了窗帘，又轻轻抚了抚窗帘上的花样。

　　是她喜欢的，绣上了小百合花的样式。

　　不知为何，儿子在怀里哭泣，她反倒把眼泪憋了回去，开始回想着自己的这一生。

　　大概是因为要死了吧。

　　“阳阳啊。”她的手指插在林东阳细软的头发里，如同往常一般慈爱，“我做了好久的梦。”

　　“都是噩梦。”

　　她梦见自己的脚变了模样，后来是腿，翠绿色的鳞片逐渐往上蔓延着，随后她便觉得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像困极了，要睡觉。

　　她是被一阵尖叫惊醒的，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她的儿子倒在地上，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流这么多血，地上、她已经变成螳螂前爪的手臂上以及她的嘴角上，全部都是。

　　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凄厉的惨叫出声。

　　随后第二个梦境接踵而至，她正在亲手杀死儿子的梦境中恍然，就听见儿子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巨响，她急切的过去，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利用前爪击碎了房门，就看见一只巨鸟在儿子跟前。

　　儿子向来拉紧的窗帘打开了，窗户破损了，甚至连人都缩在那里。

　　她的儿子身上泛着细细的光，丝丝缕缕的血从他额上流下来，又都汇集在下巴尖，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她想，什么破鸟连我儿子都敢欺负。

　　但她的儿子跳了窗。

　　她不懂，却又应该是懂的。

　　于是第三个梦境里，她选择了自杀。

　　撞墙好痛啊，但她没在房间里找到刀。

　　在这第四个梦境中，她抱着儿子，安抚着哭泣的他，她讲他小时候的糗事，也讲她小时候的趣事。

　　与劝小时候闹脾气的林东阳一样的劝法，到后来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发声也逐渐变困难，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嘴变成了螳螂口器。

　　“我想让你活着。……我也想看见你结婚生子，不，不等到生孩子也行，看见你谈个恋爱也行，我帮我儿媳妇一起教训你。”她停顿了一下，用关节抬起了林东阳的头，其实她已经看不太见了，意识正在被撕扯消散，但她还是笑了笑，“我儿子真帅。”

　　林东阳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不帅的，眼睛哭的又红又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听见他的母亲说，“杀了我吧。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话了。”

　　她又笑，半边口器扭动着，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我都忘了，化妆台上有小刀片，应该能用。”

　　林东阳摇头，哽咽道，“不，我不去。我……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他哭到咳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紧紧握住林青云，手被鳞片划破，流下殷红的血，“我带你去台山，我带你去，去找那个bgd娃娃……”

　　林青云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去拿。

　　她踹的很轻，林东阳知道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林东阳颤抖着拿起刀片，却迟迟不敢动手。

　　可她忽然哭了，说，“算我求你了好吗？我真的，真的不想再亲手杀死我的儿子了。”

　　于是林东阳没了办法，眼泪是烫的，比滚油滴下来还烫。

　　他站在林青云身后，刀片抵在她的脖颈，一直颤抖着。

　　“妈。”林东阳说，“我一直，一直都很爱很爱你。”

　　“……我也是。”

　　随着手腕的轻轻用力，砰的一声，母亲便倒在了地上。

　　他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最后先是食指动了动，后来是胳膊，再后来是腿。

　　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他突然瘫坐在地上，指尖不住的抖，他颤颤巍巍的去捂母亲脖间的伤口。

　　那里的触感并不像往常一般细腻柔软，而是有几分像虾，甲壳下是柔软的，林东阳甚至能感到温热的血溢出来，他开始哭，哭的撕心裂肺。

　　可他不敢放声痛哭，因为他知道母亲想让他活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大声痛哭会招惹来什么，他想活下去。

　　忽然间，他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红肿的眼睛四处张望，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那扇窗。

　　窗帘拉的很紧。

　　啪嗒、啪嗒。

　　林东阳停止了啜泣。

　　啪嗒、啪嗒。

　　——这是人的鞋跟敲击在地上的声音。

　　林东阳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甚至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仿佛心脏不在他的身躯中，而是在他耳边跳着。

　　吱——

　　卧室门被推开了。

　　昏暗的房间泄进几缕月光，像银色的丝线缠绕在来者身上，林东阳抬头看着他，是那个在楼下杀了他的人。

　　他说，“你好，我叫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