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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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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阳的脑子此刻就像一根电线,因为这句话被猛然烧断了,断口噼里啪啦的着起火花,炸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暂时有些短路了。
但是他莫名其妙也打了声招呼,说,“你好,我叫林东阳。”
这实在不是什么自我介绍的好情景,林东阳感觉到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来,温热的,血腥气缭绕在他身侧。
秦淮将上辈子也带着的木剑随手扔在地上,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林东阳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乱糟糟的头发,青白的脸,红肿的眼睛,活像是要死了。
他比他怀里的母亲更像是个死人。
秦淮紧盯着他的眼睛,林东阳也被迫看向他的眼。
那是一双很奇异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外围是显出浅棕色的虹膜,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恐惧或者其他情绪沾染的色彩,像晶莹剔透的玻璃珠。
他皱眉问道。
“你认识我?”
林东阳一怔,下意识的说,“不认识。”
的确是不认识的,他们只是在上辈子见过。
秦淮站起身,看向他怀里的林青云,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刹那间就从林东阳红肿的眼和林青云脖颈间的鲜血中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巧妙的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给予林东阳安慰,他这一路见到的尸体太多,鲜血比所有他见过的眼泪都要烫。
因此他显得更为漠然。
秦淮转身坐在床上,也不说话,示意他接着哭。
经过他这么打岔谁还哭的下去,林东阳用手背擦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你要干什么?”
“不哭了?”秦淮挑眉,说完了他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妥,却没任何表示,继续说,“我带你走。”
“什么?去哪儿?”林东阳愣愣的。
他想说的有很多,比如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知道这有个活人……
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秦淮环视这个房间,像只误入别处的豹子,却并不警惕戒备,而是有几分稀奇的观察,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去。
小碎花的窗帘、床头被撕去了男主人的三口之家的合照、毛茸茸的毛毯铺在地上,像踩着一片云,柔软的,用力踩下去会凹陷,让人走起来像喝醉了酒。
这是一个温馨的房间,比起一位年长的母亲,这更像是一位稚嫩的少女。
活泼、清丽、富有生命。
秦淮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随后又看向林东阳。
“去宁城,一起去。”
“为什么是我?”
“感觉带你比较好。”秦淮站起身,“外面已经变样了。”
他的态度很无所谓,这件事不能激起他的恐惧等负面情绪,他甚至是有几分嘲讽的——嘲讽人类的脆弱。
这是个疯子。
他没问林东阳答不答应跟他走,他说的是陈述句,林东阳毫不怀疑,就算是拒绝,秦淮也一定会将他绑走。
林东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头看在自己怀里的母亲,又抬眼看了看秦淮。
秦淮被他看的毛毛的,皱眉,“这个不能带。”
林东阳就不看秦淮了,他对疯子没有兴趣。
他伸手捋顺母亲的头发,可效果甚微,甚至他手上沾染的血使发丝粘连在一起,鲜血渗进去,乌黑的发丝像吸血的鬼。
“那我能安置一下吗?”
秦淮没道理连这个都不让他做,站起身走到门口,“请。”
“谢谢。”
林东阳将林青云抱到床上,动作轻柔的给她盖上被子,指尖划过林青云身上柔软的棉质睡衣,他动作一顿,忽然伸手将母亲脖颈上带着的项链摘下来,塞进口袋里。
关于他的母亲,他只带了这个。
他转身,看见秦淮抱臂倚着墙,姿态有几分无情,生离死别在他面前好像只是一场无聊透顶的戏剧,他不懂,因此毫无兴趣。
这是个疯子。
林东阳再一次想。
林东阳经过他身边回房去了,秦淮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像只尾随在母鸭身后的左顾右盼的小鸭。
他像个一无所知的稚童,对一切都感到稀奇,他对人类共同构建的这个社会感到好奇,在他看来这才是鬼斧神工的创造。
林东阳拎起背包,拿着一支营养剂问他,“你吃这个吗?”
秦淮并不怎么挑食,点头,随后开口让他去洗澡,“我不吃沾血的东西。”
林东阳低头,母亲的血留在他的衣服上,已经有些干涸了,融在丝线里,像一大片散发着腥气的绣花,绣花开遍了全身,甚至是指尖。
他交代道,“我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厨房上面的柜子里也有,”他使唤起秦淮毫无负担,“请你帮忙把他们装包里。”
秦淮也很听话地点头。
于是林东阳随手拿了两件衣服就去了浴室。
秦淮撕开营养剂包装,往嘴里塞了一支。
草莓味的,很甜。
秦淮喜欢这种甜腻到舌尖与口腔都黏在一起的感觉,舌面上的甜直直透到底部,很舒服。
舒服到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吃饱喝足的大猫。
他喜欢吃,在林东阳的家里溜达着,像个巡视江山的大王,又像个落草为寇的悍匪,发现吃食就往嘴里塞一口尝尝,喜欢就装包里,不喜欢就吐出来。
与此同时林东阳在浴室里打开了花洒。
哗啦啦。
他看着水变成直线落下来,脑子忽然空了。
这是刹那间的事,微凉的水流迎面洒下来,汇聚在下巴尖流下去,让他有种溺亡的窒息感,他沉迷在这种感觉里,脑子忽然空了。
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仅仅只是感受着,轻柔的水在掐死他,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具象化的死亡倒计时,他身边仿佛有一座漆黑的大本钟在响。
他想,或许就这样死去也是很好的。
但他不能死。
他和他的母亲都不允许他就这样死去。
……
于是林东阳突然挣开水流的桎梏,他浮出水面,睁开了眼睛,关掉花洒。
他穿好衣服出去,秦淮正坐在沙发上吃冰箱里的冰棍。
客厅的空调早在入睡前便被林东阳关掉,夏日的夜里有些闷热,微风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黏腻的热气,厚重的缠绕在身旁。
夏天的冰棍化的很快,黏腻的糖水顺着木棍流下来,秦淮伸出舌头在舔,林东阳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
秦淮接过来,草草擦了手,意外的很有礼貌,“谢谢。”
两人从见面开始就十分诡异,身侧偶尔还能听见各式各样的嘶吼,夜里很暗,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说话,黑夜像撕扯现实的巨兽。
秦淮吃完冰棍之后说,“去睡,明天再走,夜里不安全。”
他起身往客卧去了,林东阳跟着他。
林东阳家是个很简单的两室一厅,开放式厨房,林青云住主卧,他则在客卧。
林青云喜欢把自己爱的东西灌输给他,她是个有几分强势的人,林东阳的床很大,因为她喜欢。
秦淮打开空调后便直接躺在床上,林东阳躺在另一侧。
沉默。
依旧没有人开灯。
良久后林东阳开口,“为什么是我?”
秦淮没有说话,轻浅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林东阳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房间里黑的叫人心惊,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某一个点变成漩涡,像要将他吞噬。
秦淮睡着了,没有人回应他,也没有人解救他。
林东阳就被吞了进去,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秦淮还没有起,林东阳起床洗漱后下意识走向厨房,他没有开抽油烟机,馄饨的香气四溢,没一会儿秦淮就醒了。
他果然很爱吃。
林东阳端着碗出来,他煮了很多,满满两大碗,加了点油菜,点缀在清汤上,翠绿晶莹的,很漂亮。
秦淮刚洗过脸,额角的发丝还湿着,正端坐在餐桌前,右手里攥着筷子,左手里拿着勺子,像在等分餐的小狗。
林东阳将碗放在他面前,“还很烫。”
随后自己也坐下来,他吃饭很慢,对面的秦淮像是不怕烫,很快就吃完了。
林东阳也急不得,还是一口一口的接着吃,秦淮对着碗吹气,一边消磨时间等他,一边准备把汤吹凉了喝下去。
秦淮吃饭的模样很叫人开心,他大口大口吃,吃的很香,一看就知道是吃着了喜欢的,身边要冒出幸福的泡泡。
不过……
林东阳看着他一米九的个子,又看了看这张凶相毕露的恶人脸,若非秦淮吃的眉眼都松懈下来,他想象不到这样一个酷哥居然这么爱吃。
林东阳吃完了自己那碗,秦淮也喝了半碗馄饨汤。
吃饱喝足之后,秦淮看他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友善,不再如昨日一样锐利了。
林东阳起身去刷了碗,秦淮不懂,“咱们等会儿就出发,你为什么刷碗。”
林东阳手一顿,说,“习惯了。”
其实不是。
林东阳把碗筷放回柜子里,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不想走。
这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他熟悉这里的一切,林青云是个念旧的人,房间的布局十几年如一日,他知道他在哪里耍过赖,知道自己会躲在哪里哭,知道林青云会在哪里等他。
放学的时候,他期盼着回家,仿佛一踏进来就会洗去满身的浊气,再累再难过都会好起来。
回忆赋予这间房子无穷的价值,林东阳摩挲口袋里装着的林青云的项链,即便带了这个陪伴了母亲几十年的东西,他也无法欺骗自己母亲就在自己身边。
林青云就在这里。
他的母亲就在这里。
就在这座房子里,在那张她睡了好些年的床上再次入睡了,可他们都知道她不会醒了。
他想陪着她,做一场妄想她会醒来的梦。
可林东阳必须要走,否则母亲的眼泪会永远烙印在他心上,化在骨血里,融在灵魂中,连死亡都不曾将它们抹去。
听说自杀的人会下地狱,如果他不走,眼泪会和他一起去地狱里看林青云,林青云会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