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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李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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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梦先去了,跟着方铮离开办公室到了屋外,林东阳听不见也看不见,心里有些怕自己的能力被认出来。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拒绝登记也不行。
因此只能寄希望于方铮,期盼他是个守信用的好人。
孩子们凑在一起,亮晶晶的眼转着打量房间里的陈设,他们好奇又拘束,小声叽叽喳喳的说话,连仝睿都不敢大声吵闹了。
那边陈静音在墙角跟陈嘉文说着什么,声音低沉,林东阳听不清。
他坐在秦淮身侧,有些无聊,秦淮将啾啾放到他怀里,啾啾翻起肚皮,在他腿上打滚。
林东阳轻轻揉它的耳朵,对秦淮说,“咱们走这么久了,它是不是该饿了?”
秦淮觉得也是,“它吃糖吗?”
“小猫不能吃吧?糖吃多了好像会秃。”
这时伸过来一只手,握着一根火腿肠,是李熠。
林东阳诧异的偏头看向他。
李熠第一次对上他的视线,眼里平白生出几分希冀,将火腿肠向前推了推,示意他收下。
“它应该能吃这个。”
李熠这样说道。
林东阳接过来,“谢谢叔。”
李熠就笑了,他的笑容叫人觉得有几分莫名,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林东阳,活像是如何都看不够,好奇又困惑的。
林东阳对他笑笑,将火腿肠的包装拆开,又掰碎了喂给啾啾。
它应当是真饿了,进食的时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吃光了还要撵着舔舐林东阳的手指。
林东阳顿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喜欢这种被小猫舔舐的感觉。
秦淮就帮忙掰碎两块,塞进他的掌心,让啾啾继续吃。
李熠看了一会儿,没人理他,他脸上多了几分气恼急迫,像个耍脾气的倔老头,“咳咳。”
林东阳看向他,李熠触及他的视线便像被烫了一样避开,只伸手去戳掰火腿肠的秦淮。
秦淮没理他。
林东阳不得不理了,“叔,他不爱说话,你有事跟我说呗。”
李熠却将手收回来,连着轮椅都后退的些,吓得林东阳忙去扶他。
“……谢谢。”李熠的嗓音干涩,摇头道,“不了,没什么。”
他嘴上这样说,却在片刻后问道,“这次回来的就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吗?”
林东阳笑容淡下去。
“你是我父亲?”
这一句话恍若惊雷在耳侧炸响,又劈到李熠身上,原就笔直的脊背顿时僵住,就连秦淮也失态的捏碎手中的火腿肠,蓦地抬眼看向林东阳。
李熠只觉得嗓尖干涩得要命。
他终于敢抬眼直视林东阳的眼睛了,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厌恶,那是双清澈的眼睛,青春年少给他的眼打上一抹高光,亮晶晶的,像太阳。
是了。
林青云养出来的孩子就该是这样的。
他点头,感觉僵硬的脖颈处传来咔咔的声响,他像硬扯着嗓子一样艰难地说话,声音却细小。
“你妈妈呢?”
将这番话问出口,李熠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这是他见到林东阳第一面就想问出的问题,他既不敢问也不敢听回答。
林东阳说:“……她死了。”
李熠刹那间就灰败下去了。
不仅仅是神色,好似精神气和生命力都一股劲的走了,他整个人像空壳,像蝉生了翅膀飞走,只剩下曾经那一身躯壳。
他声音低低的,“……哦,是这样啊。”
随后便没再说话了。
林东阳有些诧异,他以为李熠会问他过的怎么样,会在他面前逞父亲的能,结果都没有。
好像他只是想从他嘴里知道林青云的下落。
林东阳对自己的父亲知道的不多,他是知道叫李熠的,他跟母亲姓,两人是在生了他之后离的婚。
先前怀疑眼前这个李熠就是他知道的那个李熠,眼下就确认了。
还真是。
他小时候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
林青云跟他说日子是要爸爸妈妈和孩子一起过的,妈妈不愿意跟爸爸一起过,又舍不下他,所以就舍了爸爸,只剩他们两个人过了。
林青云问他会不会因为这个怨恨她。
林东阳大为震惊,当时眼睛就瞪得像铜铃,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他跳起来,“我又没见过他,我干嘛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像是觉得这个字烫嘴,顿了一下也还是说不出,只能换词,“讨厌你?你昨天晚上熬夜久了说胡话了吧?”
林青云当时敲他的脑袋骂他没大没小,私底下却哭了,夜里悄悄在外婆怀里哭的。
经过这一遭,林东阳儿时反倒开始怨恨这个素未蒙面的父亲。
他还小的时候,站在妈妈的一侧怨恨他,后来长大了,自认为也开始明事理了,仍然怨恨他。
林青云那么好都觉得过不下去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后来林青云知道了,敲他的脑袋,认认真真的跟他谈话,居然是为了挽回李熠在他心里的形象。
林青云说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们过不下去只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李熠是个很好的人。
“你得相信你妈我的眼光吧?”林青云这样说。
但其实那真保不齐。
林东阳拿不准她是好面子,怕被人知道自己年轻时瞎了眼跟着个这般货色,还是李熠人真不错,因为外界各种元素两人离婚。
不过说到底,林青云已经释怀,请求他也释怀,他只能如此了。
所以李熠于他而言,仅仅是个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李熠揪自己的手指上的皮,垂头问:“她……她走的痛苦吗?”
“……”
林东阳也垂眸,摸啾啾的脑袋,细软的手感像扫在心尖上的羽毛,热气透过毛发抚摸他的掌心,这让他无比清楚自己手里的是什么。
是一条生命。
于是他开了口,“痛苦啊。”
林东阳认为林青云是痛苦的。
他继续说了,像把内心的沉珂一点点亮在别人眼前,像把结痂的伤口撕去,叫它重新冒出血来。
“你知道的吧?她最喜欢生活了,不论什么样子她都能把自己养好,都能去享受她爱的生活。”林东阳说,“可她变得不像人了,在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想尽办法要走,房间里扒的一团乱,甚至想撞死一了百了。”
李熠听不下去了,他埋首哭泣,像个小孩。
林东阳感觉自己好坏。
他看出来李熠在乎林青云,所以他故意说的这么详细,他故意把那天的一切都讲给李熠听。
他想让李熠跟他一样痛苦。
林东阳喉结滚动,近乎是抖着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杀了她。”
这是他一直逃避的现实。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被人抱住,啾啾跳下去蹭他的小腿,鼻尖是秦淮身上的味道,仍旧是叫人熟悉的灼热感。
可秦淮抱他抱得很紧,手掌摁在他的后脑,林东阳眨眼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扫秦淮的脖颈,鼻尖也贴上他的肌肤。
湿湿的。
林东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抓着秦淮的衣角,越抓越紧,嘴瘪着,唇角颤抖,哭的很丑。
他把自己哭得很丑的脸藏在秦淮的肩窝里,沉默的流泪,肩也一个劲的擞。
林东阳今年才十七岁。
异变发生以来,他从不敢去回忆自己的过往,他受不住,因为适应眼前残酷现实的方法只有将曾经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割席。
他只能当曾经的那个自己死掉了,和林青云一起。
他死了这么多次,可他得不到真正的死亡,好像得到的只有死去时的痛苦,他只能活着,而唯一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或许更多岁月过去,他会找回那个曾经的自己。
林东阳这样坚信着。
他的生活轨迹不会因这场巨变而彻底断掉,人的一生是无尽的点连成的一条线,他会将这些点染成他熟悉的颜色,会将这条线掰回原本的轨道。
他会过得很好,像曾经的自己预想的那样,像林青云期待的那样。
林东阳哭的很丑,林东阳一直觉得自己哭起来很难看,也很难堪。
他松开秦淮的衣角给自己抹泪,秦淮将衣服撩起,细细擦过他的眼角和脸颊,眼睛红肿的厉害,涩的很。
李熠推着轮椅过来,将手放在林东阳的膝盖上,他的面容仍然俊郎,岁月和书卷的积淀使他周身充满宁静顺和的气质。
“孩子,你听我说,”李熠说,“你妈妈不会觉得很痛苦的,她是这样的人,我认识她很多年了,我知道的。”
“她很爱你,看见你这样会难过的。”
恍惚间,不知是光线模糊了他的脸庞,是眼里的泪水给视野添上的朦胧,还是他太痛苦了想要一份安慰——
眼前李熠的脸庞居然渐渐与记忆中的林青云重合了。
林东阳好像现在才发现,李熠居然和林青云是有些像的。
他为自己先前罪恶的想法感到羞愧,“谢谢。”
李熠好像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竟然是先递给秦淮的,秦淮也接过来,拆开抽出一张递给林东阳。
林东阳擤了擤鼻子,整个人还在抽噎,但比先前好多了。
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之后,他的头很痛,额前像糊着一张沾了开水的毛巾,可他是清醒的,心口的积淤仿佛一吐为快。
畅快。
意外的很畅快。
方铮将那群孩子从外面送回来,自己却没进,敲了敲门。
“李熠身边那位,接下来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