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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爱恨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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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云宗入门弟子期满半年须下山历练月余以备之后的宗门大比,而本次历练弟子则按近期表现打散均衡分为五队,分别由五位长老带领前往不同地方行除魔卫道之责,另有掌门及长老亲传弟子陪同。
而宁怀恕一行人由思返崖长老赵晴明领队,此外,还有各长老亲传弟子共计十余人。
云偃身为内门弟子,按理不可缺席,即便每队又细分为十人一组,云偃会跟着他,宁怀恕仍是在临行前几番叮嘱。
这人过了冬白日里仍会不时睡着,宁怀恕唯恐他就这么留在了哪里。
将准备好的符篆法器放在云偃身上,宁怀恕再问:“不可离我超过十步,明白?”
“嗯,明白。”
瞧着这拉着自己的袖摆,已经乖乖跟着自己的人,宁怀恕眸光微动:“最好是这样。”
众人抵达望山镇时恰值细雨连绵之际,一行人不可不谓狼狈地入了一家客栈。
宁怀恕正同赵晴明商讨落脚之事,余光忽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在和云偃说着什么。
收回目光,宁怀恕快速应着:“师叔,既如此,那我再将师弟师妹们分为两拨,待雨势稍小再寻一处客栈?”
“嗯,如今看来只能如此了,”赵晴明抚过长须,欣慰一笑,“怀恕,宗门唯你最让我放心了。”
宁怀恕行了一礼:“师叔谬赞,那我先行去安排。”
回身再看,又是云偃孤零零一人。
啧,这人总不让他省心。
待将房间分配好,抓紧手中号牌,宁怀恕眼皮微掀,却见之前那人将什么递给了云偃。
而云偃亦弯眉接了,还把那东西送入了嘴里。
虽则是同门师兄弟,云偃这半点不设防的模样只看得宁怀恕火气上涌。
今后只怕被拐了也不知道。
走近几步,一道刺耳的声音就钻进了宁怀恕耳中:“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大师兄方才说我们可以自己选和谁住一起,我己经找到了尚渊,不如你同我们一道?”
说话的是个笑容明媚的弟子,还在热切地望着云偃。
“朋友?可是……”
云偃低眉思索间话尚未完全说出口宁怀恕上前一步,挡住云偃:“他与我同住,你再寻别人吧。”
“大师兄?”孙靳眼中划过惊喜,随即从善如流应道,“好。”
说罢,宁怀恕又见孙靳转身走了后又折返回来,将一小巧的布袋取出递给云偃:“这里面都是蜜饯果子,但不可贪多,免得牙疼。”
云偃目光被那袋子吸引,含笑接下:“……哦,多、多谢。”
“没有啦。”
孙靳因云偃一句话笑了起来,忍不住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颈后却忽然感觉凉凉一片。
只听宁怀恕的声音沉沉传来:“时辰不早,早些去休息。”
“是,大师兄,”孙靳讪讪收回手,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对云偃匆匆补了一句,才开心离去,“吃完了再来找我便是。”
这边云偃不等人影消失,扯开袋子,就拿出一颗油纸包裹着的蜜饯,拆开油纸后将之塞进了嘴里,而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他倒是说的不错,云偃喜欢这些甜物。
只是这蜜饯……
他宗门覆灭后,那人亦是拿出了一把染血的长剑还有一颗蜜饯让他来做选择。
是要放下仇恨、从此受下那人所予的生机、失了血性的活着,还是跟随心底最强烈的恨意报仇、证明他“断不可留”?
不,他宁怀恕,虽杀不了他,亦不会就此原谅他。
他不要认命,也不要妥协。
也是可笑,他这条命,到底还是那人施予他的。
此刻,记忆中那折磨他数年的人模糊的面容也好似清晰了起来。
薄雾之下,那张脸的主人赫然是清冷疏离的云偃。
几乎是夺过云偃手中剩下的蜜饯,惹得云偃不解又委委屈屈向他看过来时,宁怀恕强自镇定道:“不可贪多。”
凭什么他受尽锥心刺骨之痛,这人却能理所应当的、一无所知?
“宁怀恕?”
云偃捏紧手中油纸,别开了眼,“那我不吃了。”
唇角微勾,宁怀恕冷笑:“这可是你说的。”
那他等会就将这蜜饯全部扔掉。
也免得这人被别人几点吃食就给哄骗了。
丢下一句“跟着”,宁怀恕转身大步离去。
“宁怀恕?宁怀恕?”
啧,烦人精。
宁怀恕脚步愈加快了。
“宁怀恕?”云偃终是追了上来,“为什么?”
“为何?”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指尖轻轻摩挲杯壁,宁怀恕抬眼望着云偃,“他方才都和你说了什么?你为何轻易就接下了他的东西?若是别人你也这么随便?若我不打断你们,你是不是就要答应和他们同住?嗯?回答我,云偃。”
“啊,我,我没有,”
云偃连连摇头,“你说过的,我不能离你超过十步的。”
“哦?所以……”
云偃本也要拒绝的?
“哼,那那蜜饯你又作何解释?”
宁怀恕指尖轻勾着那系带,将蜜饯在云偃面前一晃而过,眨眼又收入袖中,一气呵成,又见云偃眼中光亮随之暗灭,那仅剩的几分笑意也没了,“我同你说过的,不是对着你笑的人都是好人。你需要有戒心。”
“可是,”云偃盯住宁怀恕的广袖,“我喜欢它。”
“啧,小傻子,”宁怀恕双眸微眯,起身来到云偃跟前,微微低头抬手捏了捏他的两颊,“你喜欢,那可以同我说,我又岂会不答应。”
“不,不,”云偃回望宁怀恕,眸子里全是认真,“你会凶我,你,会怒,你不给我做甜糕。”
“呵,学聪明了,”手上触感不错,宁怀恕又捏了捏,直到云偃侧脸显了淡粉才撤回了手,“可这不能一概而论,云偃,平日里我可曾短过你的吃穿?”
云偃轻轻摇头。
“那就是了,”宁怀恕掩住笑意,“你且记得,日后别人给你的东西你至少要问过我的意见,旁人同你说的话你不明白的一律问我就好。嗯?”
“……哦,”云偃点了点头,忽而道,“宁怀恕,我想吃蜜饯。甜的。”
宁怀恕闻言怔了怔。
好个云偃。
“那你在房里等着,”宁怀恕道,“我去去就回。”
屋外还落着雨,以云偃这娇气的性子,回来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云偃凑上前去:“不,宁怀恕,我要一起。”
看了云偃一会,忆起这人来时路上的欣喜目光,宁怀恕才吐出两字:“随你。”
问小二借了雨具,宁怀恕抬眼望了眼天色,才对一旁云偃说道:“走吧。”
正是斜风细雨,身侧这人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就为了看长街两侧的店肆,半个身子都离开了伞下。
宁怀恕声音一冷:“云偃。”
“唔?”
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宁怀恕抿唇不语,另外一手揽过云偃肩臂,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不过几许,云偃轻轻拽着他的袖口,指着一处点心铺子:“宁怀恕,好香。”
宁怀恕又能如何。
带着云偃选了几样糕点,这人手里正拿着,口中还吃着,却好似不知疲倦、要将这所有的店肆看过一般。
最后还是宁怀恕一句“够了”,云偃才苦命忍着只盯着脚下的路。
宁怀恕见状哑然失笑。
这般鲜活的云偃。
宁怀恕猜想的不错。
回到客栈不久,云偃自扑进了床榻软被里就直接睡了过去。
任凭他怎么叫也不肯醒来。
夜里,坐在床沿,宁怀恕侧眸看向睡颜恬静的人。
“你为何失了忆,还受了重伤?”
鉴心台中人,修为至低也是洞虚大圆满才可,再往上,合体期、大乘期的修士又如何能让别人伤了自己呢?
“你的修为呢?灵源亏损,何以至此?”
“当年你让宁家覆灭,那时,你在想着什么?”
为何要给他两个选择,又将他送到绝云宗来?
“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你么?”
“云偃,你何时恢复记忆呢?”
“我怨你、恨你、愧对于你,我该如何面对你呢?
如今你已在我面前,我该继续恨你么?还是,就此放下呢?
云偃,你、不,是我困了自己许久。云偃,给我答案……可好?”
夜渐深,雨水早已停歇,窗外只剩下檐角滴水偶尔敲击石阶的轻响。
蓦地,一阵极尽细微的阴风掠过。
盘膝坐于榻上的人骤然睁眼,宁怀恕即刻释放神识扫过屋内各个角落,却是什么都没有。
“唔……”
宁怀恕闻声看向云偃。
只见那蜷缩着身体的人,额头上早布满了细汗,长睫微颤,睡得极不踏实。
宁怀恕见此情景正欲起身查看,却忽然听见一声呓语从云偃唇间溢出:
“……知津……怀恕,就叫怀恕……”
知津?
宁怀恕霎时呼吸一滞。
他本唤宁知津的。
怀恕,怀恕,心怀宽恕之道。
自他在绝云宗醒来,掌门为他更名“怀恕”。
原,他的名字竟也是他给的?
心神震动之际,那萦绕在屋内的无形低语愈加清晰:
“看啊……他记得,他何曾忘记过……”
“他在骗你……他一直在骗你……”
“温柔的依赖,无辜的睡颜……都是假的……”
“忘了宁家怎么覆灭的吗?忘记是谁……降下那道‘恩赐’了吗?”
“你护着的……究竟是谁?”
“嗡”的一声,宁怀恕只觉识海里一阵翻涌。
怨、恨、悔、缠……数不清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有什么在叫嚣着,让他拿起剑,让他去杀了榻上这看似无辜的人。
“恕?是为你还是为了他求一个宽恕呢?”
“云偃……”
宁怀恕缓缓抬起手,并指为剑,颤抖着逼近云偃脖颈。
就在那低语愈发急促、指尖几乎碰到云偃颈间时,宁怀恕神色一凛,反手打出一道灵力:
“岂有容你妄言之理!”
转瞬,一团黑雾悄无声息消散,房间内只余一片死寂。
“……怀恕……宁怀恕……”
榻上的人恍若还在梦魇中,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几声带着哭腔的呜咽,下意识向宁怀恕的方向缩了缩。
“呵,”指腹碾过宁怀恕颈间细腻肌肤,宁怀恕讥诮一笑,“我曾想杀你,你怎么……还?”
起身退开,宁怀恕来到窗前听着屋外再起的雨声,倏地笑了:“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