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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岁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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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愈加天寒。
云偃也越发嗜睡。
白日里,抚知楼里或是演武场上,云偃习惯缩成一团,眸中总是困倦。
日子久了,秦虞也不再留堂,而到了演武场上,宁怀恕看过去时,那人就靠坐在树下,埋头在膝上睡着。
偶尔风来,又惹得那人身体一阵瑟缩。
笨死了,天冷也不懂得添衣。
宁怀恕暗嗤一句,转身看向别处。
再几日,宗门课业暂停。
届时这小傻子定会欢喜地窝在榻上怎么也不肯下来吧?
眼见时辰已到,众弟子散去。
宁怀恕悠悠走向这人。
“云偃?”
没醒。
微微俯身,宁怀恕故意贴近这人顶上:“云偃。”
终于,这人动了,哼哼了几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唔嗯?宁怀恕,可以走了?”
眸色微沉,宁怀恕若无其事直起身:“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冻着?”
“哦。”
云偃撑着膝头随之站起,眨了眨眼:“宁怀恕,我头晕。”
宁怀恕闻言笑了:“笨,你坐了两个时辰你不晕谁晕。”
也是难得云偃知道和他说了。
云偃脑袋微歪:“宁怀恕,你在怒么?”
“是啊,被你气笑了。”
走出几步,宁怀恕回头一看,那人夹着一把长剑,正哈气搓手。
“云偃,为何不多穿几件衣裳?”
“嗯?”云偃停下动作,摇了摇头,“不、喜欢。”
长眉微挑,宁怀恕“哦”了句:“那就冷着吧。”
才至霁月居,宁怀恕循着记忆将柜阁里的东西一一翻找出来。
“怎么会……”
沉吟间忽见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找到了。”
玉佩触手生温,却并不灼人。
将一切恢复如初,宁怀恕捏住玉佩便朝云偃屋子而去。
不出所料,那人已经整个人缩在了被子下,只露出几缕墨发铺散在枕间。
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那人见了冷,哪怕还未睡醒也忙四下摸索着想要自己的被子。
摸到最后自己却也清醒了。
“咳,”宁怀恕轻咳一声,“怎么也不用了饭再睡?”
“我困。”
看清楚了被子的位置,云偃当即伸手去拉,却被宁怀恕再度拦下。
宁怀恕一手挡着云偃,一手将玉佩递给云偃:“这是冗玉,你好生带着就不会冷了,切记别让它离身,嗯?”
“嗯。”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云偃眼皮又在打架般,宁怀恕笑道:“起来,别睡了。”
“不要,我困。”
云偃说罢又扑上前,将头埋在柔软间,抱着被子死死不撒手。
不多时,人就没有了动静。
“呵,呵。”
罢了。
宁怀恕冷笑一声,将云偃抱了躺好,又仔细给他掖好被角。
睡梦中的人眉目疏淡,哪有清醒着时的纯粹与可人?
临近岁末,暂歇了课业,云偃有时一睡就是几天。
若不是试探过云偃的呼吸,宁怀恕只怕也要以为这人没了。
执事堂外贴了告示,外门弟子或是杂役已经不知有几批人探了亲又回来。
膳堂……这几日,云偃醒了就会跑去膳堂用饭。也是,一年中难得几日膳堂的吃食如此丰盛。
宁怀恕对此并无太多感触。
修行之人,岁月漫长,凡俗节日的意义,或许在他宗门被灭的时候就彻底消失了。
而云偃对此一无所知。
云偃不知道自己对他曾藏着对那人的怨怪,云偃不知自己心中煎熬。
云偃都不知道。
若说初识云偃时,他是纤尘不染的素白宣纸。
现在,这纸上,已落了太多墨色。
宁怀恕不知云偃如何出现的万都山。
那时远处山村里的村民说感受到了大地的颤动,骇人的嘶嚎。
如此磅礴的力量,也只可能是鉴心台的那几位。
宁怀恕几乎确定了是这人,又好像永远差着一步。
非大难,鉴心台不落凡间。
“宁怀恕,我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头也不抬,宁怀恕收回思绪,继续翻着手中书页:“不是才从膳堂回来么?怎么,还没吃饱?”
“宁怀恕,”云偃小跑过来,跪坐在宁怀恕身旁,双手比划着,“我想吃,交?饺子,你做的。”
眉头一蹙,宁怀恕想也不想,就道:“想吃自己去做。”
“不,不会,”云偃用手扒拉着宁怀恕胳膊,“还有,甜糕,宁怀恕。”
“呵,”宁怀恕侧身看着这人,“膳堂里有,自己去。”
合着云偃去膳堂就是为了看自己喜欢什么,转头就要自己做给他吃?
好笑。
“宁怀恕,我要你做的。”
云偃却执拗地抱着他的手,宁怀恕心下一阵烦躁,“唰”地站起身来,而云偃也无所防备地失去依托就这么“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
袖中手指微蜷,忍下上前扶起云偃的冲动,宁怀恕抬脚就要离开:“笨。”
“宁怀恕?宁怀恕?”
云偃勉强撑起,伸手拽住宁怀恕衣摆,仰头疑惑地望着他,“你生气了么?”
“呵。”
是云偃的眼睛太过干净了吧?
干净到宁怀恕甚至想要看看若他染上了其他又是何种景象。
掰开云偃手指,宁怀恕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至廊下,宁怀恕轻笑出声。
他怎么又跟这小傻子置气。
是他又如何?
他现在还和一个孩子一般,自己这么做,不就是在欺负他?
愤愤然停下脚步,宁怀恕才回过身,就见云偃一瘸一拐追了出来:
“宁怀恕,我错了。”
“哼。”
又是这句话。
云偃哪次不是知错了,又屡教不改。
而下一刻,云偃一句话直让宁怀恕怔住:
“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宁怀恕?”
见云偃小心翼翼勾过自己手指的模样,宁怀恕心绪愈加不宁。
“脚崴了?你怎么这么娇弱?”
无心再论其他,宁怀恕道,“走,进屋,我看看伤的如何。”
“哦,哦。”
又目及云偃走路也走不顺畅的可怜样,宁怀恕摇摇头,大步上前,扣住这人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啧,麻烦精。”
把人放在矮凳上一番查看,脚踝处有些许红肿。
宁怀恕随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丹药,将之送到云偃嘴边:“吃了。”
想到什么,宁怀恕脸色不太好,催促着:“还想不想好了?”
“哦。”
看着云偃慢慢地含住丹药又在狐疑的眼神中吞下药丸,宁怀恕双指并住,指尖凝聚起微红的灵光,在云偃脚踝肿胀处轻轻拂过,而那肿胀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下。
“还疼么?”
云偃试着转了转脚踝,弯眉摇头:“热热的,很舒服。”
“哼。”
宁怀恕想他许是真欠了云偃的,才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身在小厨房,在为云偃揉着面。
而云偃,就安安静静坐在长凳上,歪头看着他。
“没有下次,”宁怀恕垂下眼睫,“你日后要么在膳堂吃了再回来,要么,自己做。云偃,明白么?”
“为什么不能吃你做的?”
宁怀恕反问:“我又为何要什么都紧着你呢,云偃?”
“为何?”
“呵,不懂便罢了。”
不知不觉间,初雪忽至。
那日,云偃本在宁怀恕身旁打坐,听到窗棂处的细碎声响即刻起了身跑到窗边,转瞬又风风火火拉开门,跑到了院子里,呆呆地看着纷扬的雪花。
“雪?”
宁怀恕站在房门前,就这么望着那小傻子伸手去接,手指冻得红了、瑟瑟发抖,也不肯进屋。
转眼,那小傻子回身奔向宁怀恕,双手捧着什么呈在宁怀恕身前。
宁怀恕低头一看,是几瓣快要融化殆尽的雪花。
“宁怀恕,下雪了。”
云偃看他时眼里都是欢喜,宁怀恕喉头一哽,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翌日一早,宁怀恕拉开门,便见院子里某个忙碌的身影。
一夜过去,雪已堆得很厚。
而云偃仅仅穿着薄薄一身就去捧来一堆又一堆的雪,在地上堆出了个……丑得不能再丑的雪人。
“怎么这么……傻。”
轻叹一声,宁怀恕转身进了屋,取出那件闲置已久的月白云纹氅。
“宁怀恕!”
看见宁怀恕,云偃即刻松手放下碎雪,起身就跑向宁怀恕。
“啧,嫌命长么?”
近了,宁怀恕冷着脸用大氅将云偃裹得严严实实,“不冷么?”
云偃也由着他的动作,乖乖仰头看他:
“不,不冷。”
宁怀恕闻言认真瞧着云偃脸色,还算正常:“我给你那玉呢?”
“在的,我带着的。”
说着,云偃抓住宁怀恕大手就朝自己身前摸去。
宁怀恕果然感受到衣物之下的温热气息,留意到此刻情形,宁怀恕触火般缩回手,视线不由被那个丑丑的雪人吸引了过去。
云偃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睛一亮,指着雪人:“宁怀恕,我在堆你。”
“什么?”
宁怀恕嘴角微抽。
可云偃不会欺骗他。
云偃的意思是地上那个四不像的还算“人”的白团是他?
极力忍下心中那恶劣至极的弄坏那个白团的念头,宁怀恕终忍无可忍,叫云偃进屋等着,自己就着一旁的落雪一点一点完善这个“人”。
末了,宁怀恕进屋寻云偃时,这人却抱着被子睡得正熟。
床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唔嗯”了一声,宁怀恕终是斥了句:“呵,小没良心的。”
而后扯出这人怀里的被子给他盖好,又关上了门窗,悄声退出门外。
雪落了。
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