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心归处 ...
-
日渐寒冷,这日,宁怀恕本立于演武场边,不时出声指点一二练剑弟子,恍惚间,宁怀恕竟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心有所念,宁怀恕一眼望向那棵树下,却有一人倚树而立。素色衣袍,墨发轻束,正是卿弥。
那人也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向了他。
这几日,卿弥总会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演武场,又悄无声息离去,偶尔便等他一等。
宁怀恕却知道,卿弥本没有必要做这一切。
清白得证后,宗门上下只当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人便是变了也是合理。
更有裴叶祁一通“解释”,门规亦束缚不了卿弥半分,不过空担个宗门小师弟的名号罢了。
只是,哪怕只是远远看上那人一眼,宁怀恕的眉眼也止不住变得温和。
有弟子练得累了,偷眼瞧向树下,不免低声交谈:
“云偃师弟今日竟没有睡着?”
“是啊,还一直看着大师兄呢。”
“啧,果真是……离不了大师兄片刻……唔唔,你阻我做什么?”
下一瞬,宁怀恕眉头微蹙、冷眼扫去时,那窃语声骤然消弭。
都说的什么?
转而看向树下那人,只见卿弥眼中并无半分愠怒,反而带着淡淡笑意。
宁怀恕心下微哂,这“雀儿”之名,只怕要与卿弥彻底分不开了。而今听来,荒谬之余,却感受到了几分真挚的甜意。
一切恍若命中注定。
待到修炼结束,弟子们散去,难得的,卿弥今日仍还在等着他。
心中欢喜过后,宁怀恕便是大步朝这人走去,略带歉意拢起那人双手,轻轻哈气为他揉搓着取暖,即便知道这人本不需要:“久等了。天寒,怎么也不早些回去?”
实则,宁怀恕早知这答案。
卿弥在等他。
“我在等你。”
卿弥亦是意料之外的直白,听得宁怀恕微微一愣,这,是云偃的习惯。
一时心情复杂难言,卿弥便笑对他说:“而且,左右无事,总不能一直闷在霁月居里。”
与卿弥并肩往回走,这般岁月静好,是几个月前的宁怀恕从未想过的。
彼时卿弥方恢复记忆,疏离淡漠,而他心痛至极,几乎以为又要失去,那时尚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卿弥与云偃,又岂会想到如今这情形。
所幸,冰消雪融,他苦等已久的春日,到了。
那日他醉酒质问,宁怀恕自知内心无半分底气,不过是想借着酒意将一切问清楚,至少,恨或者爱,只留一者予他,而不要再叫他在二者之间煎熬度日。
而卿弥认下了所有。
他的爱,他的恨。
他是云偃,他亦是卿弥。
他与他之间,皆是真实。
破碎的心脏终是被翻涌而上的爱意滋养润泽,宁怀恕终是哑声问他:“你打算……如何?”
事到如今,既已明晰所有,卿弥大可以就这么返回鉴心台。
自此,这世上再无云偃,只有一个失了所爱、守着宗门的大师兄。
昔日罪孽无法抹去,宁怀恕却不愿再在爱与恨间被来回撕扯。
可天堂地狱,只在卿弥一念之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宁怀恕还记得那时卿弥紧着眉苦苦思索的模样。在外,他是鉴心台掌令之人,旁人只会觉得他强大、无所不能,可宁怀恕看来,却非如此。
终于,卿弥启唇:“鉴心台并未召我。而我,亦不知当如何面对你,若你愿意,我可仍是‘云偃’,暂居于此。”
高高悬着的心脏终是停了一刹,紧接着,宁怀恕感受到了愈加剧烈的心跳。
愿意,他如何能不愿意。
纠缠数年,至少在此刻,心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快拉住卿弥的手。
爱与恨,恨而不得,爱却还需要时间。
卿弥给了他时间。
容他们各自去探索、去思量。
再无其他更好的结果。
宁怀恕落下一行清泪,哭着笑了:“……好。”
于是,卿弥便以“云偃”的身份留在了霁月居。他依旧是那个灵源有损的小师弟,只是必要时才会离开数日,去履行作为“卿弥”的职责。
那数十日,起初,宁怀恕翌日醒来尚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醉问一事,却是卿弥若无其事般,遇见了他亦会对他勉强扯出笑容。
宁怀恕在试着了解卿弥、向他靠近,卿弥亦在尝试着理解、融合他与“云偃”的所有乃至对宁怀恕的爱意。
渐渐地,宁怀恕能够直面卿弥,宁怀恕可以面不改色与他说话……
卿弥似是喜欢甜食,宁怀恕注意到后便会为他下山寻来蜜饯,为他做甜糕。
宁怀恕逐渐乐在其中,后来,他很少再思索云偃和卿弥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云偃是本真,卿弥是真实。
云偃就是卿弥,卿弥就是云偃。
宁怀恕爱云偃,而否定了卿弥便是否定了云偃,是他,自己否定了和云偃的一切。
宁怀恕舍不下这份爱,便,只能或是让自己有了接受恨意的源头的理由。
卿弥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
过去他无法改变,面前的卿弥却是真切的,宁怀恕不忍再失去这会默默陪伴着、允许他亲近的人。
执念,当放下了。
宁怀恕这次选择了珍惜眼前之人。
而卿弥……
卿弥算得上是为了鉴心台而生,过去数百年光阴,无私无爱,守护着苍生。
手中杀戮太重,望着那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消散的生命,卿弥倦了。
宁怀恕却是他这一路上的唯一私心。
初始,卿弥只把宁怀恕当作必须了却的因果。
可是那发自本心的依赖,迫切上前的冲动无不在告诉他,他正压抑着自己。
面对那一人的痛苦和汹涌爱意,卿弥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宁怀恕是他私心的存在。
卿弥愿为了他遵从本心,停留下来。
云偃喜欢伴在宁怀恕身旁,宁怀恕亦需要他的陪伴。
卿弥便在演武场旁守候着那人。
天寒了。
卿弥要等他一同、回家。
总不能教这人,心再浸凉。
回到霁月居,宁怀恕自然抬起手,指尖拂过卿弥眉心朱红。
不知为何,宁怀恕忽地格外迷恋这处印记。
卿弥的记忆伴着这朱印回归,而只他知道,这抹红意味着什么。
他从前窥探不清的人,如今,是清清楚楚地站在了他身前。
念及此处,宁怀恕便问出了所想:“你从前面容是用幻术遮挡,我境界不敌你,自是看不清……那你的真容?”
“识得我真容的人并不多,”卿弥微微仰头,迎上宁怀恕的动作,“过去百年,这幻术从未撤下。遇到了你,是意外。
绝云宗或是旁的人,却不会将我和鉴心台联系于一处。”
卿弥原也是不习惯宁怀恕的亲昵,而现在他已然能够坦然受之。额前的暖意与温度,竟也让他感到留恋。
心中一动,宁怀恕忍不住低头在那朱红印记上印下一吻。而卿弥睫毛微颤,却未躲开,反是环住了宁怀恕。
退开后,宁怀恕喟然一叹:“却苦了你要适应宗门喧闹。”
“不苦,”卿弥摇头,似是怕宁怀恕不信,随即又道,“鉴心台上,只有苦寒,这般热闹,是我以前未曾经历过的,倒也算得上有趣。何况,你也在这里。
从前我不知何为归处,而今,我知道了。此心安处,在霁月居,在你,怀恕。”
“你这样……”
宁怀恕闻言盯着卿弥,终是失笑,再将这人紧紧拥在怀里。
他只想再对卿弥好一些,再好一些,唯有此,似才能不辜负这人心意。
“唔,”怀中人忽而抬眸看他,“怀恕,我过几日须离开一趟,或许月末便回。”
“又要离开么?”
宁怀恕声音也不由染上淡淡失意。
鉴心台中人,更似天命所归,若久不归,旁人或只当其自有修行而不论其行迹。若陨落,则静候下一任掌令之人。
卿弥久居霁月居,鉴心台未来寻他,既是难寻,亦是不当寻。
每每想到若不是自己在万都山下带回卿弥,那他……又何来今日的卿弥。
此番,宁怀恕所忧却不是卿弥这一去是否会回来,而只是,他又要接连几日见不到这人。
卿弥弯眉靠近吻了吻宁怀恕唇角:“嗯,快了。”
一日、两日……直到第八日,宁怀恕再次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不须回身看去,宁怀恕已然知道是谁来了。
但见弟子们目光不定,有意无意朝一个方向看去,宁怀恕也不恼。
终只是有些许好奇罢了,并无恶意。
他愈是镇压,他们愈是想要知道些什么,不若由着他们。
有李观妙的前车之鉴,宁怀恕亦无太多担忧。
终了,宁怀恕缓步走向那人:“回来了?”
卿弥含笑接道:“回来了。”
宁怀恕再无所避,听随心意上前拥住卿弥,埋头在他颈间轻嗅:“我很想你。”
“我知道。”
“近日……其他弟子总以为你是我养的雀儿。”
话音方落,远处又是几声低语。
宁怀恕全然无视,只偏头吻上卿弥微红的耳垂,那低语霎时变为了吼叫。
卿弥无奈闭眼:“倒也算不得错,不是么?”
宁怀恕脸上笑意荡开:“是也不是,但我想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道侣。”
卿弥哪有不应宁怀恕之理:“是,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