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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念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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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怀恕而今回想起过去数月云偃在他身旁时的情景,那人嗜睡,走路也困倦得不行,多数时候还需他把那人抱回去;那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恍若料定了他不能拿他怎么样,便喜欢得寸进尺。
后来,那人又会对他撒娇、缠着他,他略对他凶一些,那人又会挂着眼泪,可怜兮兮望着他。
他不理那人,那人就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只要他回头,那人眼中便会闪过光亮。
宁怀恕逐渐意识到,云偃早将他的一颗心占据,而他,忘了“本心”,喜欢上了卿弥的另一面。
可是,如今他的阿偃也不在了。
是不是,他再对云偃好一点,再好一点,云偃就不会独自前往思返崖了?
他念了卿弥数年,可当这人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宁怀恕却宁愿不曾如此。
他多么希望一切只是一个梦境,梦醒了,云偃又能回到他的身边。
这般无情冷漠之人,又怎么会是他的阿偃?
尔后几日,宁怀恕主动请求离开宗门去往各地执行任务。
霁月居,那处遍布他与云偃点滴之地,现在却有了另外一人,叫他如何能够平心静气面对那人?
“云偃”事了,宗门议论声小,或有人奇怪他为何不再时刻带着云偃,或有人向他言明歉意。
宁怀恕皆平淡处之。
裴叶祁并未公开卿弥身份,宁怀恕自也不会将他再推上风口浪尖。
卿弥……
怎么又想到他了?
宁怀恕自嘲一笑。
原来早已成了习惯了么?
返回绝云宗那日,杨微澜带着丹药欲再去看望“云偃”,宁怀恕既不拒绝,也不答应。
而不久后,杨微澜便自顾自跟在了他身后。
想看“云偃”?
呵。
杨微澜对云偃自是好的,哪怕他的目的不纯,可这也算不了什么。
他想看“云偃”,宁怀恕便随着他。
步入院门时,宁怀恕身形一顿。
脑中尽是那懵懂的人听到声响而后向他跑来的场景以及月夜回来时,那屋子里的光亮。
须臾,宁怀恕便将这可笑的想法抛开。
卿弥不是云偃。
又怎么会等他?
可宁怀恕在看到树下的身影时,脚步仍是停了下来。
“云偃师弟?”
杨微澜见状便扬起笑容迎了上去。
收回心神,宁怀恕只作未见自行掠过二人回了屋子。
房门甫一合上,宁怀恕便背靠着门板缓缓滑落。
不是阿偃,又为什么处处是阿偃的影子?
他的阿偃,阿偃还会回来么?
巨大的悲恸将他笼罩其中,宁怀恕艰难平复着呼吸:“阿偃,回来,好不好?”
一门之隔,院中杨微澜神色亦不大好看。
今日云偃好生奇怪,对他也没了往日的亲近。
卿弥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杨微澜,昔日对他照顾有加。只是平静开口:
“来寻我何事?”
“我,”杨微澜甚至感受到了空气中诡异的气氛,可大师兄对此亦不做反应,那他……想罢,杨微澜将自己新炼的丹药送给卿弥,“云师弟,这是先前答应给你的丹药。”
云偃喜欢甜食,杨微澜便做了许多果味的丹药给他。如此,若哪日他与大师兄再闹了分歧,也算一个慰藉。
“丹药?”
卿弥视线淡淡扫去,品阶一般,但胜在药味浓郁,对于杨微澜而言,能炼出此等丹药也算不错。
“多谢。”
卿弥客气接过,只静静等着,倒叫杨微澜看不明白了。
卿弥浑身透露着似有若无的疏离感,此刻倒像是在无声等他离去。
大师兄亦是如此,难道云偃与大师兄之间又?
念及此,杨微澜还是忧心一问:“云偃师弟,你今日可还好?你与大师兄?”
卿弥不露声色:“尚可。”
杨微澜闻言更是确定,云偃变了。
还要追问,卿弥已经颔首先行离开。
待院中再复寂静,宁怀恕看了眼天色便下意识要开门去往后厨。
可指尖才碰到门板,又是愣住了。
他去后厨做什么?
卿弥不是云偃,不需要如常人一般饮食。
终于,宁怀恕轻打开门,抬眸恰见树下的人闻声向他望来。
即刻,四目相接。
掌心用力便想合上门,宁怀恕吞咽几次,才克制住这多余的动作。
看见了便看见了。
只是垂眸装作若无其事般再从卿弥附近经过时,宁怀恕仍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方才那眼神。
卿弥眼中不是全然的冰冷。
那里还有几分、讶然。
就好像,下一刹,那人就又会扑进他的怀里,在他面前耍“无赖”。
宁怀恕脚步愈急:“当真是疯了。”
另一边,卿弥站在一旁,看着那人两次经过自己身侧,却作不相识一般漠然无视自己。
虽知其中缘由,心中却有一种闷滞感。
宁怀恕很痛苦,痛苦的根源在他。
他恢复记忆了,宁怀恕只得回避他。
卿弥不禁望着宁怀恕远去的背影出神。
他过去常在这棵柳树下等候,他常抱着缠着宁怀恕。
他“记得”当宁怀恕接住他时的安心感。
他在怀念这种感觉。
可这太过久远了。
爱?
他,不,当是“云偃”对宁怀恕,是爱么?
若说是爱,若失了依赖,他还会义无反顾选择宁怀恕么?
若说不是,又如何会纵容相信宁怀恕的一切?
卿弥难得理不清这头绪。
不知又是哪夜,似是豆大的雨点砸下,檐下雨丝成线,声响不停。
一道惊雷落下,床上转辗反侧的人终翻身坐起。
宁怀恕侧目看向门外。
从前这时候,云偃总会抱着被子来寻他的。
可今夜,宁怀恕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
心中无端烦躁愈甚,宁怀恕掀被下床推门出去。
凉风混着水汽扑面而来,宁怀恕不由自主看向某处。
这时候,卿弥应当早已睡下……不,或是在修炼也未可定。
毕竟那人离他,太遥远了。
就像是天上的神明,不食人间烟火,时间到了,他又该去往天上,令他只得仰望。
幼时他看不清这人,只能凭着本能在他身上撕咬,而眼下,他亦看不清这人。
究竟是懵懂幼稚是真?还是这强大而不近人情的一面是真?
“唔……”
蓦地,宁怀恕听到隐隐闷哼。
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苦痛。
而他院中,除他之外,只有卿弥一人。
怎么会是卿弥呢?
卿弥怎么可能受伤?
宁怀恕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转身就要进屋,可腿脚如何也不听使唤,直朝那间久无人迹般的屋子奔去。
房门被轻易撞开,宁怀恕不假思索寻找着那人身影,急唤道:“卿弥?”
“咳。”
又是极尽忍耐克制的一声低咳。
宁怀恕快速点燃了烛火,光线亮起时,那一手撑在床侧、俯身止不住闷咳,而墨发随着动作垂落肩背的身影就这般映入眼帘。
“你……”
宁怀恕想问,你怎么受伤了?又如何受的伤?话到嘴边却是停住。
他该问么?
不论是否应当,身体已经先一步上前,宁怀恕运转灵力,正欲探查卿弥身体,不想这人先避开了。
宁怀恕就见卿弥不甚在意般抬起衣袖擦去唇角血迹,一抹血色很快藏入了袖中,而后眼皮微掀,看着他:“来了?”
却不是问“怎么来了”。
宁怀恕心神一颤,直无视卿弥本意,扣住他的手腕,便将灵力注入。
灵力在其体内游走,很快便与另一股灵力相互缠绕,不分彼此,宁怀恕压下异样,目光却不自觉转向卿弥。
卿弥却随他“处置”一般,闭眼靠在床头,恍若睡了过去。
只是越是探查,宁怀恕越是心惊。
卿弥的灵源表面虽已修复,但似乎正被一阴寒的气息缠绕,饱受侵蚀。
这又怎么会?
若说万都山上,卿弥受伤未愈,可他与卿弥灵修数次,依照常理,灵源既已复常,也不至于沉疴不愈。
宁怀恕当下忘了立场、忘了身份,只冷然问道:“你为何不说?”
既已察觉不适,既已知道这副身体只是承载了记忆修为却还有缺损却仍然打算就这么放任下去。
思返崖一事,卿弥恢复了记忆是不错,可一身修为又岂能轻松便回来?
为何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只差一点,积压的愤怒与无力感就要将宁怀恕的理智燃烧殆尽,宁怀恕急忙别开脸。
是了。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
他对卿弥的关心,或许在他眼里便是多余而可笑的吧?
他到底在做什么?
简直是,可悲,可笑。
卿弥缓缓睁开眼:“咳,些许旧伤罢了。”
说得轻描淡写,听得宁怀恕心火又起,倘若真只是如此,他又何至于虚弱到现在这个地步。
枉他还会心疼这人。
宁怀恕捏紧手指,总归他是卿弥,是那个鉴心台的卿弥。
抬脚欲走,奈何这人眉目微垂时又似极了万般小心、费尽心思讨他欢心的云偃。
心口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宁怀恕在卿弥微微惊讶的目光下握住了他的一手,将灵力灌入。
只这一次。
宁怀恕暗自想到。
可一面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不是说好了和他无干系的么?又做出此举做什么?
而看到卿弥在他的灵力温养下,不知不觉毫无防备、沉沉睡去的模样,宁怀恕又感受到了心中那熟悉的满涨。
卿弥和云偃是一个人么?
理智告诉他,是。
否则,卿弥身上何以皆是云偃的影子。
只是,究竟谁是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