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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囚心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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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地上剧烈抽搐的人心有不甘,脸上爬满黑色纹路仍恨恨看向“云偃”。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只仗着宁怀恕便能在宗门畅行无阻,而自己,勤修术法还要被指责一句“心不静”?
望山镇里,自己不过让魔气钻了空子,便被废去大半修为,只能在思返崖这冰冷的石窟里耗着。
好不容易……不,那魔物找上自己时,不过说是各自成全,他杀了旧敌,自己能看到云偃在宗门寸步难行之情形。
张瑜点头应了。
于是他故意设计,先是伪装成被魔族攻击、与魔物合力盗走蚀心镜,再是寻了另一位厌恶极了云偃的弟子、将藏有那魔物气息的蚀心镜呈现在霁月居。
若能让云偃被判往思返崖,岂非正中下怀?
奈何宁怀恕护他的紧,甚至是不惜动用手段将他强留在霁月居。
那也无碍,云偃总有记忆恢复一日。
待他忆起从前,自会再来思返崖。
那那日,便会是他的死期。
可是……张瑜眼神涣散,几步外的白影已是快要看不清楚。
云偃不是废柴么?又岂会有如此磅礴的灵力?
“你是谁?”
卿弥却是不应,只冷冷看着张瑜气息断绝,心中波澜不起。
种恶因得恶果,皆是咎由自取。
而他是谁?
那些破碎的记忆终于完整归位,他是卿弥,鉴心台掌令之人。
万都山重伤流落,为宁怀恕所救,才有了这番际遇。
至于宁怀恕,卿弥闭了闭眼,脑中快速闪过之前和他的所有。
从前,是他不懂。
现下他懂了,因数年前的羁绊,宁怀恕才会救下自己;才会留一面冰冷、故意戏弄或对自己恶语相向又对自己心怀不忍、纵着护着自己;才会“骗他”拜入绝云宗;才会为他处理了那些背后议论他之人;才会有意冷着他、让他知晓疼痛、难过;才会心软赠他冗玉;才会数次相护;才会容他亲近……才会,将他送往水灵渊保他安宁却在最后又反悔将他带回;才会……赶走杨微澜、加倍地对他好、乃至此后的纠缠温存。
可事到如今,宁怀恕对他……
罢了。
强大的神识如潮水般铺展开来,卿弥轻易便感知到掌门、长老正往思返崖赶来,甚至是霁月居里那人焦灼寻他的气息。
张瑜身遭魔气反噬,自是能够探查得到,那枚存纳魔物的玉佩、蚀心镜,亦在其身上,真相为何,裴叶祁自会厘清。
私养魔族、偷取至宝、嫁祸同门,终自取灭亡。
公事了结,清白已还。
他当走了。
返回鉴心台,而后继续他那无尽岁月的职责。让“云偃”彻底从众人面前消失。
可是,他能感受到宁怀恕寻他不见,正往思返崖赶来。
一走了之,于他而言,是回归正轨,于宁怀恕而言,却是何等残酷?
宁怀恕只盼他恢复记忆,再问他宁家旧事,好以此断了念想或是寻他要个说法。
卿弥记得宁怀恕那双盛满爱意与难过的眼睛,自己忽然消失,他又如何能承担得住再一次数年的不知期限的等待?
卿弥只觉有什么绊住了他的脚步。
那是爱么?
或者说不全是。
他到底对宁怀恕怀有愧疚。
是他,毁了宁怀恕的过去,偷走了他数月的光阴,更是骗取了他满腔炽热。
如今真相大白,留宁怀恕独自面对这一地狼藉,卿弥做不到。
罢了,且再留片刻。
敛去灵压,身影微动,卿弥先众人一步回了霁月居,更是换下了衣袍,只当未曾留心便去了思返崖。
此刻,宁怀恕与众长老或正在思返崖处理张瑜一事,而待宁怀恕回来,自己或就要离开这予他数月温暖的居所。
卿弥不禁环视、打量着霁月居,先看到了院中那棵柳树,他过去常在树下打盹,总惹得宁怀恕恼怒。
而后是檐下那处石阶。
云偃的世界里只有宁怀恕,某一日,他忽然发现,坐在那里,若宁怀恕回来了,他便可以一早看到。
于是,云偃就时常坐在石阶上等待宁怀恕,冷了热了,也不愿进屋歇息。
“吱呀”
卿弥神色微缓,步入那间他曾一心向往的屋子。
心智退化,连着雷声他也会感到害怕。
他能依靠的只有宁怀恕。
可他有时并不知道宁怀恕愿不愿意抱着他睡。
而后他只能在宁怀恕门前踌躇,而后被宁怀恕一脸愠怒地放了进去。
话虽如此,窝在宁怀恕怀里时,他却是难得的心安。
视线微转,卿弥目及床榻时,心神一晃。
在那上面,他曾与宁怀恕数次缠绵。
而大多时候,皆是宁怀恕为了哄他心安而与他、欢好。
而他,沉溺于其中。
也是,若非阴差阳错,他又怎么会如此快速地恢复记忆与修为。
那个曾发狠咬他脖颈、要他性命的人,终是与他再也纠缠不清。
终于,院外传来急促而又熟悉至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卿弥只听得几声不稳的“阿偃”,而后,那人停下来了。
“阿偃!”
卿弥心也乱了。
似是为了确认,紧接着不等卿弥反应,那人如释重负般,大步朝他奔来,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
呼吸尚未平复,宁怀恕缓了缓方才松开他、扳转过他的身体仔细查看起来:“你可有受伤?阿偃,你怎么去了思返崖?你可知你不在我……”
未尽的话卡在喉间,宁怀恕心中的不安感在与“云偃”视线相撞时陡然升起。
那眼眸里太过镇静,直让他感到陌生。是云偃又恢复了一些记忆么?
手指也僵硬了片刻,宁怀恕压下错愕,拢住卿弥双手,像往常一般问道:“阿偃,是不是吓到了?没事了,没事了。”
说话间,宁怀恕再度拥住身前之人,却清晰感受到了这人淡淡的拒绝之意。
他的阿偃怎么会排斥他的拥抱呢?
不,怎么可能?
“阿偃?”
宁怀恕有些无措唤着那早已唤了千百遍的名字,是不是他来晚了,让阿偃受惊了,所以他才会不理自己?
“阿偃?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护住你。”
宁怀恕牵过“云偃”的手,近乎“乞求”:“你是不是饿了,我去为你做糖糕,好不好?”
面前之人,还是云偃,对么?
卿弥怎会不懂宁怀恕的意思。
可那段畸形的爱恋早该结束了,不是么?
卿弥亦没有抽回手,只轻轻启唇:“宁怀恕。”
卿弥唤了宁怀恕的全名,一字一句亲手将宁怀恕的希冀与幻想打碎:“云偃,已经消失了。思返崖之事是张瑜自食恶果。”
“我名,卿弥。”
“鉴心台,卿弥。”
“不,不可能,”
那些他念过多年的字眼还是出现了,可为何是现在?宁怀恕就着动作上前抓住卿弥肩膀,苦涩道,“阿偃,是我不好,不要同我玩笑,可好?”
可那冰凉冷漠、极尽疏离的眼睛向他看来时,宁怀恕的心脏一点一点碎裂,所有的侥幸都化为了灰飞。
“不会的,阿偃?”宁怀恕不由质问,“你是卿弥,那我的阿偃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那个会围绕着他,问他要吃食,会对他说“喜欢”,那个他爱着的云偃去哪里了呢?
而眼前人神色不变:
“今日旧伤尽复,前尘尽忆。”
云偃又岂会以如此平静而又无悲无喜的声音同他说话呢?
旧伤尽复?前尘尽忆?
宁怀恕心下一沉。
卿弥言下之意便是,他的阿偃,彻彻底底回不来了。
“现在,你可以松开我了。”
“呵,呵。”
宁怀恕只觉一股寒凉窜上灵台,脑中已然快要混沌,怔怔望了卿弥良久,才触火般松开卿弥,连退数步。
昨夜他才与阿偃……今晨一别,却告诉他那竟算是永别?
为什么?
凭什么?
不是说好乖乖等他回来的么?
为何就、去了思返崖?
为何要弃他而去?
他的阿偃、不在了。
卿弥……
鉴心台……
那他数月来的爱恋、呵护、挣扎又算什么?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无情收紧,直让他痛不欲生。
上苍何曾厚待于他?
“怀恕?”
恰在此时,一道沉稳的声音打破二人间的死寂。
宁怀恕缓缓回望过去,却见裴叶祁目光在他二人间略一转换,似是无奈一叹:
“师父?”
裴叶祁抬手止住宁怀恕未尽话语,缓步走向卿弥,带了几分敬重:“尊者,宗门之事已清。”
卿弥微微颔首回礼,并未多言。
裴叶祁见状复又看向宁怀恕。
那另他骄傲无比的大弟子此时却是脸色惨白。
缘由为何,裴叶祁也能想到。
昔日所盼,而今成了真实。
奈何所怨之人亦成了所念之人。
沉吟几许,裴叶祁温声道:“怀恕,此事缘起缘灭,非宗门规条所能裁断,是去是留,是执是放,亦非外力所能干涉。”
说罢,裴叶祁转身离去,院中再只剩下二人。
“师父?”
宁怀恕想开口叫住裴叶祁,如今的他又如何能独自面对卿弥呢?
只是话语几经辗转,仍是咽了回去。
“裴掌门所言有理,”那人开口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会暂居于此。你无需视我为‘云偃’,我亦不会干扰你分毫。”
一字一句,毫无差错。
可宁怀恕要的……半晌,直至卿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宁怀恕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恨么?
该恨的,灭门之仇,欺骗之恨。
也不当恨的,宁家入魔在先,卿弥重伤失忆又何谈“欺骗”?
爱么?
又如何去爱?爱那个陌生的冰冷的“卿弥”?可他的阿偃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赶他走?
自己数年来所念所盼,无非是问他要一个结果,而当下答案未到,又如何……
留下他?
难道又要让那张熟悉的脸来提醒他,他的阿偃已经不在了,他数月来又多么可笑么?那又是怎样一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