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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路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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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怀恕无法解释,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只得抱紧云偃,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重复着:“云偃,没有不要你。”
留在水灵渊亦是埋下了隐患,不若,不若就让他亲自护着云偃。
心上早被铺天盖地的后怕与懊悔或是说不清的烦躁占满,酸酸胀胀,而怀里的人哭得说不出话来,揪紧了他的衣襟,身前衣料很快就被泪水洇湿。
“云偃,不会不要你的。”
过了许久,云偃的哭声才逐渐变为压抑的、一抽一抽的哽咽。
宁怀恕见状稍稍松开云偃一点,手指方碰上云偃脸颊,不料云偃立即躲开了。
宁怀恕心一沉,原这小傻子也知道生气了。
“麻烦精。”
离了我,你要怎么活下去?
低斥一句,宁怀恕扳过云偃身子,无视那微弱的挣扎,抬手再试,云偃依旧躲开了。
蓦然抬眼,宁怀恕就对上一双红肿的眼还有那人眸中的委屈、恐惧以及那……淡淡的怨气。
宁怀恕心绪愈加不平,他本可以就这么走掉,本可以不用费心去哄云偃。
他所做一切,不就是为了云偃么?
偏偏,云偃不懂他、一点也不省心,又在这里和他赌气。
“哭什么?”宁怀恕没好气说着,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温声软语道,“我不是还在这里么?别哭了,我没有要走。”
这话听在云偃耳里,像只有指责一般,眉头一紧,眼泪又涌了出来,扭开头避开宁怀恕的触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骗我,宁怀恕,疼……你走了……你丢下我……你不理我……”
宁怀恕顿时语塞。
事实如此,他无从辩驳。
而云偃这连控诉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哭泣的模样,比任何伶牙俐齿的指责更让宁怀恕难受。
云偃哭得几乎脱力,宁怀恕自不能再留他在水灵渊,略一思量,只强压下翻涌的酸涩:“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回去。”
再伸手抓住云偃胳膊,哪知云偃竟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身体直往后面蹭,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不,不要,宁怀恕,回哪里?你又要丢下我……宁怀恕,我疼,疼,你又要走了……”
宁怀恕也是和他说要出去住几日,而后,而后宁怀恕就要把他扔在这里。
云偃不知道宁怀恕说的回去,是不是又要把他带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就彻底不要他了。
不,不要。
宁怀恕好坏。
见云偃全然抗拒又恐惧至极的样子,宁怀恕心头那股烦躁与无力感几近升到顶点,不由冷声道:“由得你说不么?你若不想留在这荒山野岭或是去思返崖,那……”
宁怀恕忽然顿住,云偃因他的话瑟缩了一下,而后跌坐在地,将脸埋在膝间,只发出细碎的呜咽声,不再做出反抗的动作。
喉头一紧,宁怀恕无奈扶额。
是了,云偃哪里懂得这些?
他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心智尚不健全的人去理解自身处境的艰难呢?
凉风中,那蜷缩一团的人甚至不敢哭出声来,只是难受至极肩膀才忍不住颤抖着。
云偃在疼。
怎么就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呢?
宁怀恕轻叹一声,缓缓蹲下身,许久,才挤出一句:“方才,是我不对。”
略一停顿,宁怀恕忽略心头异样,眼神看向别处:“我们回霁月居。一起回去。”
终于,那细弱的呜咽声小了。
等了片刻,宁怀恕一身燥意站起身来:“起来,回霁月居。”
说完,宁怀恕不去看云偃,转身作势要走。
果然,在他转身刹那,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和一声带着哭腔的:“不要,宁怀恕……”
宁怀恕应声停下,很快,云偃似乎是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又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宁怀恕,回去,我和你回去。”
一路无话。
云偃既不牵着宁怀恕的手,甚至连衣袖也不抓了,直扰得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到了霁月居,这人抽泣着直跑回了自己的卧房,而后“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呵。”
宁怀恕笑了。
云偃心忧他抛下他,又气他曾想过舍弃继而骗了他,可云偃没有底气,云偃现在离不了他,所以云偃只能委委屈屈地自己气自己。
既要让他知道自己生气了,又恐他气急再把他真正赶出霁月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宁怀恕自认理亏,脚步一转,来到云偃门前,屈指不轻不重叩了几下。
房里果然没动静。
罢了。
宁怀恕只好端来一碟蜜饯,轻声唤着:“云偃,我给你带了蜜饯,开门。”
无回应。
宁怀恕故作冷硬:“云偃,开门。”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
而那人半个身子掩在门板后面,见了宁怀恕就别开眼继续哭。
“怎么还在哭?”宁怀恕自顾自说道,“当真如此伤心?给,蜜饯。”
说着,宁怀恕将碗碟递向云偃。
云偃忍了忍,后退了小半步。
眼眸微眯,宁怀恕便也顺势收回蜜饯:“不要?那便都扔了,以后也别吃了。”
真是个麻烦精。
扰得他心神不宁。
直到夜里,宁怀恕于静夜中翻身看向窗棂处。
云偃不来爬他的床,还真是……诡异。
可又岂有他再三去哄这人的道理?
宁怀恕不愿。
再几日。
宁怀恕发现云偃惯会察言观色,气着气着一旦察觉他语气神情变化,即刻又不甘不愿地听从他的话。
可谓、能屈能伸。
而这人宁愿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头,也不愿让他抱;宁愿饿着渴着,也不吃他的东西。
甚至,都不唤他的名了。
错愕无奈过后,却有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
他为了云偃,不惜顶着整个宗门的压力、违抗师命。可这个小傻子却因为他不得已作下的决定而“变着法”地同他闹起脾气来了。
云偃又凭什么?
云偃难道是算准他心怀愧疚,不忍再、对他发难、不会再选择送走他么?
可宁怀恕此番确实不能再否认。
即便云偃如何闹,他也再不能留他一人。
念及此处,宁怀恕要被自己气笑了。
好他个云偃。
真真会“算计”。
一切来得如此顺理成章,还真叫他反驳不得。
既这般,那他且随云偃去。
那名被攻击的弟子的身份背景、张瑜、蚀心镜之间的联系,宁怀恕自是能够猜出其中因果,可张瑜身上确也没有被魔气蛊惑的证据。
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局。
而张瑜备受门派上下关注,其他弟子又怎么会许他对张瑜用搜魂术呢?
幸而门派风波渐平,虽有闲言碎语,也总好过初始。
张瑜之结在于云偃,宁怀恕不是没有想过利用云偃设局诱敌,只是云偃这时的状态,如何能再经受一场可能的分别?
霁月居外潜流暗涌,霁月居内,也不见得就好上许多。
这日,宁怀恕方从演武场回来。
只是这回,那石阶上等候的人虽还在,旁侧却有一个别人。
是杨微澜。
云偃看起来有些呆滞,杨微澜说了很多,他眼里才偶尔有一些变化。
宁怀恕颔首示意,只当作没有看见就硬着心肠移开了眼。
云偃眼眶又红了。
宁怀恕看见了。
而很快的,宁怀恕余光瞥见杨微澜捏着一块糖糕递送到云偃手边。
云偃接过来,而后小口小口吃着。
宁怀恕走得更快了,只想再快些掠过二人。
他的东西云偃不接,旁人的东西他反而接了,直把他之前说过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好啊。
总归也饿不到云偃,便由他去。
“云偃?别哭了,眼睛会疼的。”
杨微澜细致轻哄的刺耳声音就这么钻入耳中,宁怀恕不自觉看了云偃那边一眼,正见杨微澜怜惜地拿出帕子给云偃擦拭眼泪。
而云偃,就委屈的不行般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更引得杨微澜不断放软了声音:
“云偃师弟,你别……”
宁怀恕忽觉这一幕格外、扎眼。
他为云偃东奔西走,这人,转头对着别人、难过地落泪?
倒显得像他薄待了云偃一样。
杨微澜此时可比他好得要多得多。
那云堰呢?
是不是就宁可跟着杨微澜?是不是也就可以不必留在霁月居?
云偃也不是非他不可。
云偃是不是、也就不需要他了?
够了!
简直是荒谬至极。
“杨师弟,”宁怀恕暗含敌意的目光终落到那二人身上,即便知道不是理智之举,仍可笑地纵容那明显的逐客意味,“宗门事务繁忙,且云偃现下不宜与门中弟子过多往来,就不多留师弟了。”
话是对着杨微澜说的,而宁怀恕的眼睛却未从云偃身上离开片刻。
这个人,竟不知何时起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为何要因云偃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为何他对云偃的占有欲如此蛮横?
为何他无法忍受云偃离开他的视线?
何以不许云偃也对旁人露出脆弱模样?
为何、偏偏就、无法想象没有云偃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的?
可这一切,或早有答案。
细细思索,皆有迹可循。
或许,他完了。
无论云偃是谁,无论过去未来。
偏,就只有云偃。
可这个答案宁怀恕说不出口,它也太过沉重,让他不敢深思。
“大师兄,我只是不忍云偃心情郁郁……”
杨微澜的解释宁怀恕没有听完便将之打断,只道:“云偃是我霁月居的人。”
何时又需要他来宽慰?
杨微澜脸上白了白,只得拱手告辞。
宁怀恕也不表态,直至杨微澜走远,才偏头望向那拿着半块糖糕、被这几语吓得忘了哭的人。
云偃又是那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可偏就搅得他天翻地覆的样子。
宁怀恕只觉自己恶劣至极,俯身一把夺过那块糖糕将它摔落在地:
“别人的东西就这么好吃?我给你的蜜饯你宁可饿着也不吃,别人的就可以接了吃了?”
云偃被吓得浑身一颤,更是刺痛了宁怀恕的眼睛。
“哭?你对着他就委屈地哭,对着我就只知道躲、只会怕?”宁怀恕每说一句,心口就泛起一阵细密的疼,“你是不是觉得杨微澜比我好千倍百倍?他比我会哄你?那你为何不跟他走?”
话到最后,近乎低吼出来。
再看面前僵住的人,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就这么望着他。
宁怀恕想仰天大笑:“云偃,你说话。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个只会凶你、骗你、逼你的恶人,是不是,云偃?”
“宁怀恕……你别这样……”云偃直摇头,泪眼婆娑,“我害怕……”
“呵,你当然要怕。”
宁怀恕无力地看着这张让他爱恨不能、几乎发狂的脸,终于避无可避。
是了。
那答案在舌尖滚过千百遍,烫得他抽疼。
“云偃……”
宁怀恕讽刺一笑,轻轻抬手,料想云偃又要避开他,便长臂一捞,将人揽入怀里,脸上血色褪尽:
“云偃,是我的错。”
他爱上了一个或许不该爱的人。
这人,心智如孩童,依赖他却又害怕他;这人,方被他狠狠伤害过;这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份情感。
爱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让他变得如此丑陋、如此狭隘、如此嫉妒、如此恐慌。
“云偃,是我受不了你看别人。”
“云偃,我嫉妒得快发疯了。”
“云偃,我……”
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