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英雄主义》弋岚

3、红线区

　　红线区，这名字是从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虽然听上去是跟红线区一个调性的东西，却并不完全是什么违法犯罪的灰色地带。

　　而是不知道几百万年前一颗恒星的湮灭，使距离曦辉双星的不远处形成了一个黑洞。在民用星舰管理法令刚刚放开、航天管制还没渗透到双星范围外的那个时候，数不清有多少热爱探索的冒险家们消失在了这片宇宙中。紧急法案随着新闻报到引起的舆论颁布，这里便被大手一挥，成为了“红线区”。

　　彼时那些认为自己便是星际时代的哥伦布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随着量子科技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第一个黑洞边缘蹦极的娱乐项目随之诞生。而又在短短的几年间，这里竟建起了一个集商业、娱乐、经济、疗愈于一体的“娱乐天堂”般的人造悬浮空间站——极乐岛。

　　极乐岛分为中央枢纽轴和环形服务区。外来星舰都会从垂直贯穿空间站的反重力升降系统和磁悬浮管道中穿过，停靠在飞行器停泊点。来访者通过光轨扶梯，则可前往内环的商业娱乐区、中环的疗愈修养区和外环的竞技运动区。

　　夏烬把支在额头上的护目镜往下一推，精神力完全接入了控制中心。他把民用飞行器调回手动模式，手刹往上一拉到底，方向盘向左打了140度对准入口拉下手刹，星舰随之缓缓沉入五彩斑斓的灯光之中。

　　半个小时后，三人站在内环的一家酒吧前，抬头看向门口挂着的招牌。

　　“L-E-A-F，Leaf，”夏烬嘴里含着柠檬糖，有些含糊不清地念出招牌上用墨绿色发光灯带写出的名称，“何小煦，你之前说的那家酒吧，就是这儿吗？”

　　“我看看，对……”何煦低头看看光屏，又抬头看看招牌，“就是这儿！”

　　夏烬眼神在酒吧门口转了一圈，随即伸手拽住何煦的后颈衣服，指着酒吧门口立着的牌子说：“来何小煦，看到了吗，’未成年人谢绝入内‘。’”

　　“什么嘛！明明言哥也才十七！”何煦挣扎着回过头控诉道。

　　“那你能跟你言哥比吗？”夏烬没松手，眼角眉梢间皆是很幼稚的快乐神色。

　　“我虚岁十八。”言淮璟闻言掀了掀眼皮，佯装正经地朝他一点头，“你，虚岁十七。”

　　唯一合情合理的成年人夏烬在一旁隔岸观火：“你知道我为什么只拦你吗？因为他走进去没人怀疑，但你实在是太明显了。”

　　“我已经很成熟了，真的。”何煦试图辩解，却在目光触及到两人一脸正色的表情时很快耸拉下眼角，“那我怎么办嘛，夏哥……”

　　“好了他逗你的，没人会严格管这种东西。”言淮璟拍了拍他的头，率先拉开酒吧大门往里走去。

　　“真的吗……”何煦却没敢继续往里走，眨着眼睛回头看向夏烬。

　　“真的真的，”夏烬笑出声，伸手揽住他的肩，“好了，不会赶你走的。”

　　绕过投影着动态叶片的曲面玻璃屏风，穿过一串串仿生荧光水母灯布置成的连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圆形吧台，在蓝绿交错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何煦左看右看，环视了一圈，顺手拉了一把吧台旁的高脚椅坐下，撇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网上这么就评价这么高。还说是什么‘极乐岛的唯一心脏’，我看就是徒有虚名……”

　　“为什么到了极乐岛就一定要来这里，喝完这杯就知道了。”一个婉转清透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何煦还没坐稳，吐槽就骤然被人打断，心虚到差点从高脚凳上跌下来。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朝着声音的方向回过头，一小杯由透明渐变至深绿的酒被推到他的面前，冰块刚被取出来，酒杯里还冒着丝丝的冷气。

　　他顺着杯子推过来的水痕往上看，却对上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灰绿色眸子，和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下，小小的淡绿色碎叶纹身。那姑娘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袖口规规整整地挽到了手肘处，银扣的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

　　他一时有些愣住，竟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却好像并不意外似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长柄吧勺在她的指间翻动，冰块和玻璃被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直到那一小杯酒的冷气消散殆尽，她带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才在何煦眼前晃了晃，唇角勾起的笑容在酒吧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我是这里的调酒师兼老板，我叫叶千绘。”

　　何煦这才反应过来，忙收回那呆愣愣的目光，垂下头抿了一口酒：“很好喝，叶……叶老板。”

　　“这杯酒是我们店的招牌呢，和店同名，也叫作LEAF。”叶千绘眼里噙着始终不变的笑意，将一份酒单推给了何煦，“这位小客人，你看看还有什么要点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点空灵的意味，有一种替人占卜算卦的神秘师气质，语气不勾人却总叫人忍不住相信。而何煦很显然就像是一个误入其中的客人，一个刚刚还坚信着唯物主义而现在开始信奉星座、塔罗、磁场的迷途人士，马上就要下单他的第五条“水晶手链”了。

　　“叶老板，你眼睛好漂亮啊。”何煦一边愣愣地看着她，一边没什么意识似的又听她的话勾了杯酒下单，连价格也没看过一眼。

　　“是吗？”而叶千绘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抬手把酒单翻过一页，“怎么，想要我的联系方式？这是我们的四季系列酒单，分为……”

　　何煦却突然涨红了脸，绯红色一路烧到耳根，他连连摆手，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说，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夏烬和言淮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于是在叶千绘开始给他介绍第三个系列的酒品的时候，夏烬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及时开口打断了这场对话：“好了何小煦，点四杯酒了你喝的完吗？”

　　“如此良宵如此夜，多喝几杯也没什么关系的，是不是？”叶千绘眼尾带着笑，轻笑着反驳道。

　　“错了叶老板，以我这朋友的酒品，再喝下去就没有良宵可度了。”夏烬表现得十分痛惜。

　　“这种事，要这位小客人自己才知道的呀。”叶千绘依旧撑着头看着何煦，半个眼神也没分给夏烬。

　　夏烬正打算理论一番，言淮璟却在这时走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开口问道：“叶老板，听说你们这边也有反物质赌局的，对吧？”

　　“是，有的。”叶千绘终于舍得抬眸看向他们俩，“不过点好了的酒是不能退的哦。”

　　“这不算强买强卖吗？”夏烬人被忽视了许久，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他挑了挑眉尾，冷哼一声开口问道。

　　“来了我的店里，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你说是不是？”叶千绘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声音却陡然冷了下去。

　　夏烬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上前了半步，双手撑在吧台上把言淮璟和夏烬挡在身后：“是吗……”

　　“是的哦。”她半分没有后退。

　　夏烬扯了扯嘴角，正要开口，却忽然被一阵椅子再地上拖拽的声响打断。

　　“不用退的！”何煦忽然站了起来，打破了这已然僵住的气氛，“不退不退！多大点事儿，那叶老板，我们玩了游戏回来再喝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垂眸笑了笑，随后摘下了半指手套，从吧台后饶了出来，“跟我来吧。”

　　反物质赌局，早些年又叫作“生死盲盒”，最早流传在黑市的那群亡命徒艺术家之间。

　　每个参与者会和自己挑选的磁场牢笼会被关在同一个四面保护箱里，其中一个牢笼里装有反物质微粒。参与者再在逐个打开磁场牢笼，若装有反物质微粒的牢笼被打开，反物质逃逸与空气接触引发爆炸，和参与者的DNA一起变成绚烂的烟花。

　　自从这种疯子般的基因艺术被严查猛打、依法取缔后，这游戏消弭了近十年，随后改良版的反物质赌局逐渐出现在娱乐游戏里。现如今的游戏往往把微型磁场牢笼放在距离人群很远的水面上，参与者轮流用激光扫射自己选择的牢笼。装有反物质微粒的牢笼被打开，爆炸再水面上激起浪花，输掉赌局的人支付这场游戏的费用，并承担事先定好的惩罚。

　　叶千绘抓了件外套搭在手臂上，带着他们来到酒吧的天台，抬手指向栏杆上安装的一整排固定架：“待会儿把枪夹在这个上面，刚好对准对应的目标。”

　　她活动了下手腕，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小型激光枪递给夏烬：“会用吗，这位据说要成为‘光蜃’未来的……小夏同学？”

　　“我这么出名吗？”夏烬听到这话，既不意外也不心虚。他眼里含着笑意始终没变，伸手握住了枪柄，银黑色的激光手枪绕着他的手指转了几圈，又被稳稳接住，“不过也还好，整个曦晖星上的人认识我，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人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这听上去十分不要脸的话，往前面两步站在了距离栏杆还有五米的地方。上膛、瞄准，他俊美的下颌因为后坐力轻颤，手腕却一动不动，500米以外水面上的磁场牢笼应声而开。

　　“看来我今天运气还不错。”夏烬转过身，递出那把银黑色的枪，“下一个？”

　　而这三个人却只是看着他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先上前。

　　“小璟？”夏烬看向靠在栏杆上的言淮璟，不自觉放轻了语气问道，“来吗？”

　　酒吧临着人造河，河岸两侧的霓虹倒映在水面上，交相辉映之间，折射成一道暖白色的光映在夏烬的脸上，照得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柔和的光。

　　言淮璟一时有些发愣，半晌没答上来话。

　　“这是在玩什么，我也可以来参加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响起，那语调里带着和煦的笑意。

　　夏烬转过头，只看见一个头戴白色机车头盔的高挑男人，正屈膝登上通往天台的最后一个台阶。他穿着的黑白连体赛车服被改造成可拆卸两件式，分明是极不守规矩的改造，偏偏这人拉链却拉得规规整整。

　　他把头盔摘下，轻轻甩了甩头，露出他深琥珀色的眼睛和一头栗色的狼尾，后颈碎发被压出自然的微卷。

　　夏烬几不可见得挑了挑眉尾，却在下一秒笑着说：“可以啊，这位朋友，你……”

　　“辰安哥？”一向远离和任何陌生人打交道这件事的言淮璟却忽然出声截住他的尾音，惊讶道。

　　“我知道是今天考完试，又收到你的消息，刚好在极乐岛这边，就过来了。”被称为“辰安哥”的人朝夏烬点了点头，转头笑着对言淮璟说道，“你的朋友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玩游戏喝酒嘛，人多才有意思，我们特别欢迎的，是吧夏哥？”何煦独自开朗，扯了一把一旁的夏烬。

　　夏烬眼里的笑意一僵，他看了看那个面色温和的男人，又看了看言淮璟：“你们认识？”

　　“你不认识他？”叶千绘闻言转过头，颇有些讶然地问道，“看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小夏同学。这是这两年重力赛车锦标赛的黑马冠军，周辰安啊。”

　　“但其实看上去不太像，对吧？”周辰安面部线条柔和，又生有一双杏眼，除却那一头狼尾以外，几乎很难从他身上看到赛车手的特质。

　　“是啊，”言淮璟背对着夏烬，微微抬头看向周辰安，“的确不像……”

　　“小璟，我问你呢，”言淮璟没搭理他，又被叶千绘怼了一句。夏烬心里发闷，忽然出声打断了他，连声线里也带上了几分冷意，“你跟他，你们认识吗？”

　　言淮璟闻言怔了怔，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非逮着这话题过不去。刚反应过来时，就下意识就想出言怼回去，却被周辰安抢先一步答了话。

　　“我跟淮璟在之前的一次精神力操控夏令营里见过，他很有天赋。”周辰安笑得温和有礼，朝夏烬伸出一只手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辰安，是星茧枢院星舰后备学院二年级的在读生，以后应该是你们的学长了。你是夏同学对吧，我看了你今天下午的采访。”

　　夏烬听完这话，几不可查地眉尾一挑，眼里带上些不服输的神色。他上前一步，侧过身把言淮璟挡在身后，用了些力握住周辰安伸出的手：“那小璟可能没有跟你提过，我叫夏烬，也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