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英雄主义》弋岚

2、暑假快乐

　　曦晖星，是整个天穹星系中，唯一拥有双恒星系统的星球。

　　12年前，在曦晖β星还不被叫做曦晖β星，而是被称为满是赌场、妓院、平民窟、小偷和恐怖分子的“垃圾场”的时候。所有曦晖星上读基础教育的青少年，都不免被几个词念得耳朵起茧子。

　　“日夕104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

　　这几个大字被全息投影在首都第一考场上方，在太阳光无情的折射下在空中晃了晃。天热得出奇，就好像从古至今这几天都该这么热似的。

　　巡逻的安保机器人举着一个扩音器，冲等待的人群一字一顿地喊道：“各位尊敬的未来星茧学院的学生家长，往后退一退，退到警戒线后面好不好？这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学生就考完出来了。”

　　这话似乎十分好用，话音刚落，刚才还熙熙攘攘着往前涌动的人群不约而同地笑着往后退去，相熟的家长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星茧学院，那这几年分可是越来越高了的呀。”女人“啧啧”得感叹了两声，“而且那个体验也严得很呦，你说说那舰队储备学院要求不近视也就算了对吧，那临床医学院凭什么要求那么高的呀？”

　　“那要求是高，可还不是每年都那么多人挤破了头也要进去，何妈妈你舍得让小煦不填报这个学校啊？只要分能够，找找关系也把体检这儿过了不就行了。”一旁的女人打趣道。

　　“可不是嘛，先把体检报告弄上去，等暑假去做个手术就是了，现在恢复也要不了几天。”

　　他们口中的星茧枢院，坐落在首都利贝塔斯的市中心旁边，是曦晖α星上所有学生和家长的可望而不可即。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政府能硬是忍痛割爱给了最大的一块地皮，显然还是很有讲究。

　　学校分了三个学院，其一是星舰后备学院，顾名思义，据说现役上将都出自这里，其宣称“机甲天才只是进入学院的门槛”；其二是临床医学院，该学院以奇高的录取分数和断层领先的挂科率著称，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最能吃苦耐劳的牛马；其三是艺术学院，全球最有情感天赋的新生艺术家们和全球最有权有势家里的纨绔子弟们齐聚一堂，最热闹不过了。

　　正说着话，被称为“何妈妈”的女人忽然拍了下一旁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年轻姑娘，连声问：“诶诶，小言啊，那是你两个弟弟不是？”

　　那年轻姑娘闻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先看到的是一连片白花花的闪光灯。

　　“你好同学，作为最先从考场出来的考生，有什么想说的吗？”“你们觉得这次的考试难度大吗？”“你们目标院校是什么呢？”“暑假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在太阳下被曝晒了很久的记者活像看到猎物的狮群，一窝蜂地扑了上去。

　　而这被快速围上的两位“猎物”，是两个高挑的少年，手里还拎着刚陪他们鏖战了好几个小时的模拟工具，显然没预想到这种局面，一时都诧异地愣了愣。其中一位行云流水般迅速侧开身，面无表情地半个后撤步退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一幅“世界喧嚣与我无关”的架势。

　　而被他推出来当挡箭牌的这位却显得尤为乐在其中了，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按住其中一个朝他伸过来的话筒，先是抬眸冲镜头笑了笑。

　　这一套动作刻意到可以用做作来形容，偏这人生得却好看极了，硬生生让人有了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清晰的下颌线和锋利的颧骨勾勒出他雕塑般的面部轮廓，眉骨修长突出，五官深邃，睫毛浓密。眼睛却偏圆，眼尾下垂时好似自带着一份无辜，和他左眼下的泪痣一同中和了其面部线条的冷硬感。

　　他目光在一排镜头前逡巡了一圈，这才开口说：“这次比往年是难了一些，不过我觉得发挥还不错。目标院校当然是星茧的星舰后备……是，我们都是。有信心吗？那必须有。他？他也一定可以，对，我朋友比较腼腆。……名字吗？方便的，我叫夏烬，他叫言淮璟。”

　　话音未落，这位刚想趁乱逃离的“腼腆的朋友”侧过半张脸，强行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十分勉强地朝镜头笑了一下。

　　“最后一个问题，夏同学你的梦想是什么？”这位自媒体记者应该是刚从励志高燃频道转过来，问话时的声调都要高别人几个度。

　　“我吗？那当然是要成为下一个星舰上将，我要当‘光蜃’的未来！”一唱一和似的，这位夏烬同学十分不谦逊地提高了语调。

　　周遭一片叫好声，围在附近的家长们也跟着起哄。这话狂得很，却也没人放在心上。就好像无数人曾经说过的无数句“未来要当科学家”“未来要拯救世界”这种话一样，在被世事无常磨尽了心气的时候，也是还能再对以前的自己说一句“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的。

　　说话间，时间也开始接近考试结束，有考生陆陆续续地从大门走出来。

　　“夏哥！考完了出去玩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人快跑了两步搭上夏烬的肩，周身带起一阵微风，“我之前在论坛上看到的，红线区的那个人造空间站开了个新酒吧，咱们过两天去呗？”

　　“还酒吧？何小煦，我都不稀罕说你，你那是去酒吧啊，还是去玩你那心心念念很久的黑洞蹦极啊？”

　　“哎呀哎呀，这不都考完试了吗？”何煦挠挠头道，“再说了，夏哥你不是也想去那什么劳什子赌场吗？”

　　“什么什么就赌场，那叫反物质赌局，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那不一个意思嘛？”何煦控诉。

　　“怎么就一个意思了，被你说的我好像要去违法乱纪一样。”

　　“别听他诡辩。俄罗斯轮盘衍生下来的东西，跟赌场里的东西原理没什么差异。”

　　夏烬闻言朝旁边的人看过去，言淮璟正把耳机塞上准备按光屏投影，尾音里都带着一点笑意。

　　“是，小璟说的对。”夏烬被他毫不留情地拆了台，却丝毫不生气似的，又转头对何煦说：“跟你一起去黑洞蹦极啊？我可害怕你妈妈杀过来撕了我。”

　　“夏哥，求你了嘛，刚考完试，我能出去玩，胡女士不会管我的。”何煦双手合十。

　　“上次你就跟我们去了趟周边市区吃饭，你家胡女士一下午八个通讯啊，来接你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跟刀子一样。”

　　“夏哥夏哥……求你了，这次肯定不会了，真的真的。”

　　夏烬眼尾带上一点笑意，点了点头，朝着言淮璟的方向一仰下巴：“他去我就去。”

　　那道灼热的目光立刻移到言淮璟身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怎么考完试是能让胆子变大吗，都敢去红线区了。那地方飞梭可都到不了。”

　　何煦看着他，一时没听懂这位从来寡言少语、开口常常阴阳怪气的主是什么意思。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又求助似的看向夏烬。

　　“你言哥同意了，让你去找辆民用飞行器来。”夏烬解释说。

　　何煦闻言眼睛亮了亮，顿时开心起来，一边往前跑还一边回头朝他们俩招手：“小问题，等我消息啊！”

　　夏烬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偏头问道：“你说，夏教授和言部长今天会回来吃饭吗？”

　　“你是有多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这两位回来啊？”言淮璟问道。

　　“那不是还要加上我们小璟的面子呢吗？虽然以我们俩的天赋异禀，星茧枢院早就已经完全是掌中之物了。但好歹是高考，总算个大日子吧？今天他二位老人家至少派一个代表回来。”

　　“不赌，但我说一个也不回来。”言淮璟不咸不淡地说，“今天家里绝对只有三个人。”

　　“今天家里是只有你们俩，我上午刚从学校回来，晚上又得去医院上夜班。”刚刚那个年轻的黑发姑娘——言漪琢走过来，把捧花往他们怀里一人塞了一束，“人都快走完了，你们两位在后面散步呢吗？”

　　“啊……”夏烬接过花，露出一副很失落的表情，“姐，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很遗憾，你姐我还有好多病例要回去写。”言漪琢拍了下他的头，无奈一摊手，“医院剥削实习生的旧俗可能要和‘临床医学院’这个名字一直延续到宇宙毁灭的那一天。来看镜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行云流水地扯出一个标准化的笑容，转过身让光屏投射出来的取景框把自己和手忙脚乱拿着捧花的两个人框在一起。

　　“你就这么敷衍夏教授？”夏烬探头问道。

　　“夏教授如果真的在乎她这张照片敷不敷衍，现在就会亲自站在这儿了。”言淮璟凉凉地说。

　　“好了，任务完成。”言漪琢点了下头对言淮璟的话表示认同，把照片投给了不知道远在哪个天边研究人文地理的夏教授后说道。她抬起头，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终于带上了真情实感的笑意，“虽然知道你们很厉害，但还是恭喜你们俩，暑假快乐！”

　　天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阴了下来，风卷动燥热的空气，带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和夏日午后仿佛亘古不变的蝉鸣，盛夏终于迎来了一丝凉意。

　　“要下雨了，你们俩自己回去吧。”言漪琢抬头看着堆叠在头顶的乌云，“我也得赶回医院了。”

　　“路上小心啊姐！”夏烬说道，一旁的言淮璟没开口，只是朝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而在后面的不远处，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干瘦身影，正微微佝偻着身子，目光阴狠地死死盯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帽檐挡住了他的眼睛，露出的下半张脸蜡黄，嘴唇干枯，嗫嚅着：“我要你们死。”

　　他攥紧了手里的利刃，深吸了几口气才鼓足勇气往前走，却在还没迈出第二步时就被刚刚拿着小喇叭的安保机器人别过手臂按在了地上。他一句“放开我”还没喊出口，就被机器人手臂上流出的凝胶包裹住，冤屈和生命都被终止在了闷闷滚过的雷声里。

　　机器人头部的屏幕上滚过一行行红字：检测到危害性人物，确认为非首都区居民。
　　价值测评已完成，生成结论，开始校准，校准完成。
　　执行结论，已抹杀。确认死亡，执行回收。

　　言淮璟和夏烬踩着这场暴雨第一颗落下的雨水，赶回了家。

　　“栖梧里巷”是一个老式小区，坐落在曦晖首都市老城区，紧挨着原本的政议大楼。几十年前，这里还是那边高楼上要员的家属大院。只是飞梭站一个接一个建起来之后，从首都中心到星辰海度假村也不过几十分钟，这个小院也渐渐连睡午觉的地方也沦不上了。

　　这地方本是会在不知哪年就被无声无息推掉的，却不想一条飞梭线从星茧枢院开始途径首都医院穿过第一基础教育学校，在距离“栖梧里巷”仅一条街的地方建了基站。

　　这梧桐树荫荫郁郁，爬山虎绿了满墙的老居民楼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夏烬和言淮璟刚上基础教育学校的第二年，也和大他们三届的言漪琢一起，被言部长和夏教授一起塞进了11栋304。

　　“太好了，不仅没人在家，这也没有能吃的在家啊。”夏烬叉腰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

　　“不会啊，我早上买了菜和肉放在冰箱里的。”通讯那头，言漪琢站在第一医院楼梯间，正微微后仰，双手半握拳举过头顶。

　　“先别打你那五禽戏了，姐你冰箱电源线没插吧。”言淮璟挽着袖子收拾流了一地的冰水。

　　言漪琢动作一顿：“我也没拔过啊。”

　　“今天上午停电，”夏烬把光屏投影解开私密投在墙上，“这个年代怎么还有人在群里通知这种消息啊，投个全息屏在门口只要出门的谁能不知道呢？”

　　“这小区不就这样。”言淮璟把最后一块化了冰的冻肉装进塑料袋扔给机器狗，让它拿下去扔掉

　　“好了我不管你们俩了，实在不行你们俩自己出去吃庆祝一下，到时候找我报销，算是姐姐请的。”言漪琢的移动终端上传来“滴滴”的呼唤铃响，她只好无奈今天第三次扔下没打完的五禽戏，“但走之前给我把冰箱收拾了。”

　　言罢，她切断了通讯，留下夏烬和言淮璟一起对着刚收拾好空空如也的冰箱面面相觑。

　　夏烬划拉着光屏看了眼天气预警，随即拨通了何煦的通讯：“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啊？”何煦那边嘈杂得很，很明显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夏哥我跟我爸妈在外面吃饭，这边太吵了。”

　　“我说——”夏烬拖长了尾音，“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不是，这有点太快了吧？”何煦在电话那头一惊，又像躲着什么似的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还没问租民用飞行器的地方今天有没有空着的船呢……”

　　他夏哥却十分无情地打断了他：“那你现在问，吃完饭给我发定位，我们去接你。”

　　言淮璟看着他切断通讯按灭了投影，这才幽幽出声问道：“我同意了吗就今晚走？”

　　“小璟，”夏烬揽过他的肩，脸上带着一点儿揶揄的笑意，“你光屏投影共享没关呢。”

　　言淮璟不动声色地关掉了正显示着“高分酒吧参考”的界面，毫不心虚地转移话题：“你要无证驾驶啊？”

　　“有证驾驶。”夏烬装模作样地“诶”了一声，把驾驶资格证印着姓名和三寸照的那一页投在言淮璟面前。

　　“舰队储备院到了二年级不是会统一考军舰的证吗？”言淮璟盯着他面前的投影看，“那个不是直接包含民用的考试内容，作用也只多不少，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你之前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