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英雄主义》弋岚

1、欢迎回家

　　“日夕116年7月16日凌晨，参议院议长迪德里克·沃斯的独女塞拉菲娜，27岁，被害于曦晖α星首都利贝塔斯的‘天穹号’近地轨道执法舰。该案件受到曦晖星上下的广泛关注，警方已经第一时间调集了全部可动警力全力侦破中。我台也将持续为您……”

　　字正腔圆的女声戛然而止，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正在进行新闻播报的小机器人，它立刻收起了头顶的投影光屏，显示屏亮出一对笑眯眯的倒立半括号。声音是一种幼童般不辨男女的甜美：“欢迎来到β星首都飞梭站，有什么可以帮您？”

　　“一杯冰美式，谢谢。”那个人说，嗓音温和。

　　小机器人忙活了一会儿，缓缓把脑袋下的舱门升上去，把一杯冒着冷气的玻璃杯推了出来：“这位好看的先生，您的冰美式。”

　　好看的先生——言淮璟一手拿走了这杯咖啡，一手半握拳抵在唇边，正盯着移动终端上的一份调令通知看。

　　那调令的格式工工整整，语气官方到一丝不苟。满满当当两三页文字的最后，是一行“有任何问题可询问联系人”，其后附了签名、联系方式和公章。那串移动终端的号码静静地躺在言淮璟的通讯置顶上，已经沉默了好多年。

　　候车室的人行色匆匆，被机械广播音支配着东奔西跑。除了那个小小的服务机器人，没有谁会注意到他。

　　光屏后是极干净的一张脸。下颌勾勒出他脸部柔和的线条，棱角清晰却不算锋利。只是眼睛偏狭长，瞳色偏浅，眼尾微挑，眼里不带着笑意的时候有种自然而然的疏离感。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眸子看来那份通知很久，目光划到结尾落款处，却忽然不知情绪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才能发现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柔和又斯文，像哪个富贵人家里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那个被他长久地注视着的请调人签名最后一笔十年如一日地被拖得很长，用力一点再拐弯收笔。

　　见字如晤，应如是。

　　从β星到α星的飞梭在这几年里被改良了好几次，两个小时后，这趟飞梭已经落地在曦晖α星首都了。

　　言淮璟跟着出站的人流往外走，时不时低头关照一下他的自动跟随行李箱有没有跟错人。这种听上去很有用的小玩意儿，每年能昙花乍现好几百个，个个都宣称可以颠覆的出行方式，可通常也只有生产商的广告语最光鲜亮丽。他一面腹诽着单位发的东西果然不好用，一面第三次手动为它拨乱反正。

　　再一抬头，就看见了靠在民用飞行器上等他的夏烬。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眸光穿过人群，静静地落在言淮璟身上。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下摆板板正正地收进了西裤里，恰到好处的腰线若隐若现。

　　30岁的夏烬。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好好穿衣服的。

　　言淮璟一面腹诽着，一面走过去，和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面面相觑。这么久没见，两个人谁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夏烬微微垂眸看着他，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却沉得像水。言淮璟侧开脸，却还是觉得自己像个慢慢要溺死的人，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听不清楚，朦胧得像隔着厚厚的雾。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胸口闷得发疼。

　　“路上累吗？”还是夏烬先开了口，只是看上去又有些手足无措，刚刚那一点强撑出来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只好伸手要接过他的行李箱。

　　“还好，等很久了吗？”言淮璟听到这话却莫名有些烦躁，任由他把东西接过去，还回去了句同样疏离的问候。

　　“没有，我也刚到。”

　　没人先找到下一个话题，气氛一时像是凝固住了。一旁旅游归来的女孩扑进等待着她的父母怀里，和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相比，他们两活像在演初中生英语听力第一大题的情景剧。

　　就在言淮璟偏过头犹豫着要不要暂时改变一下自己的血统，开始询问首都最近的天气时，夏烬一边开车门一边问了一句：“这次是回来做什么？”

　　言淮璟抬头看向他，脸上的神色精彩极了：“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夏署长？”

　　夏烬看着他那熟悉的明晃晃写着“请问你是白痴吗？”这几个大字的表情，紧绷的脊背终于倏地放松下来。他弯了弯眼睛，屈肘搭在半开的车门上微微俯下身：“那，欢迎回来。”

　　言淮璟怔了怔，最终只是点了下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彼此暗自排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逢对白都没有说出口。

　　原来时间是有厚度的，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无论他们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它也不会因此被压成薄薄一片。

　　整整七年的光阴横亘在他们眼前，如今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显得唐突万分。

　　只有α星首都利贝塔斯的夏天还是热得一如往年，雨季还是如约而至，太阳还是高高地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