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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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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戒烟。
这是杰提议的。当时我正开着窗,站在医院楼道口吸烟。杰突然推门进来。我们都怔了怔,我向他递出烟盒,没剩几支烟。杰摆手拒绝了。我才突然意识到,在记忆中似乎从未见杰吸烟过,于是连忙按灭了烟,猜想杰是不是不喜欢烟。窗户敞开着,风吹散楼道口的余烟,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是为悟时刻准备着的,递给我:“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我接过糖,“嗯”了一声。
跨年夜三个人聚在一起玩游戏,我输了。悟问我总是在写的是什么,我告诉他这本记事本的内容。他提出想看,我就给他了。
他嘲笑我的标题像尸检报告。
笨蛋五条悟。
不写了。
1、听力损失的程度会因刺激的声强增加而减轻或消失;强声耐量降低,患者在未达到正常人的强声耐量(105~110dB)时便会感到耳部疼痛。
2、在持续性的声音刺激时,听阈显著增高。
3、累及耳蜗神经核产生一侧性的耳聋,程度轻;若累及一侧耳蜗神经核与对侧的交叉纤维则产生双侧性耳聋,以部分性感音性耳聋多见,常见于脑桥、延髓病变。
4、皮质性耳聋对于声音的辨距、性质难以辨别,对于语言的审美能力将会降低。
拿错笔记本了,都怪五条悟非要送我上班。不就是杰去仙台采景一天嘛,这么紧张做什么。努力忽视旁边茶水间不时传来的电话声。分开没几个小时就想杰,有必要这么依赖吗?
正在我写这句话时,悟敲了敲门,脑袋探进来:“硝子,我去学校啦。”我下意识挡住记事本,不想再被他嘲笑,头也不抬说:“走就走啊,谁管你。”
总算想起自己是人民教师了,赶快去学校别来烦我。
这些天因为跨年夜的事,我和悟闹得很僵,是我单方面不理睬悟,他来搭话我一律呛回去。
又在不由自主写这本烦人的记事本了,绝对不能再写了!!
此刻我正坐在急救室旁的长椅上,从仙台匆匆赶回的杰神色苍白地坐在我身边。
我应该拦住悟的。
就在悟回到学校后不久,由于设施老化造成的电路短路引发爆炸。悟所处的办公室离爆炸点不远,爆炸带来的火海瞬间包围他的办公室,根本无法逃脱。
我们医院离他们学校近,火被扑灭后救出的伤员都送往了我们这里。我在听见外面的喧嚣声后冲出去,看见了昏迷的、被推去急救室的悟。
有医生走出来,递了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我正想说悟的父母不在东京,杰接过笔,出示了和悟的同性伴侣证明。
我望着他签字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
这是2022年11月在东京开始实行的同性伴侣制度,同性伴侣享有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权利。
记得11月1日那天新宿和东京都政府大楼都亮起了彩虹灯光。那时杰还没有回来,我和悟走在桥上,他望着夜晚斑斓的灯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没有想过,在两个月之后,他会和杰申请这份证明吧。得到证明的那一刻,他一定是笑得很开心的。
只是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行使权利。
杰坐回原处,明明刚签了自己爱人的病危通知书,仍扯出一丝笑:“平安夜那天去申请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发挥作用了。”
我将脸埋在手心里,哽咽道:“杰,拜托你,不要这么笑了。”
杰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又恢复了原先的苍白:“我们计划今年夏天去国外登记,如果悟想要一场婚礼的话,硝子你一定要来哦。”
我用力点了点头,湿热的液体流满手心。
不该和悟冷战的,如果早点知道那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一定不会再说出那些刺人的话。
这些年陪着他一起无望地等待杰,我早已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长姐的定位上。作为悟的家人,我希望他能够释怀,能够从这份执念中解脱;更希望他能等回杰,开启他人生的新篇章,去拥抱更光辉灿烂的世界。
想吸烟,摸口袋的时候只摸出了一颗薄荷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开始困难地戒烟了。
杰始终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平日里总是带着和煦微笑的脸如纸白。似乎搜索我的每一个记忆点,除去重逢时的崩溃外,画面中都是杰标准到一致的微笑。他永远在笑,可我很少感受到他真的快乐。
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笑呢?如果悟在,或许能为我解答。悟也曾经是个和杰一样的孩子,世界上也许只有他们两个能够读懂彼此。
应该是不想让我太过担心吧,但我看着强撑着笑的杰,反而更加担忧。只有在悟面前的杰才是真实的杰,即使曾经试图做过伪装,假装对这份感情不在意,也还是会被悟强势地揭开,将浓烈的爱亲手递到他怀中。
我错了,在这份感情中,似乎更依赖对方的人,是杰。
他已经无力再去承受第二次离别了。
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愚弄他,总让他不断失去拥有的美好。即使再强大的人,也难以承住其中悲伤。
杰问我是在写那本见闻录吗,我说是的。
那天晚上被悟一嘲讽,我就直接收回了记事本,没有让他们看到后面。
我迟疑了片刻,主动说:“这里面记了一些你不在的时候,悟的事情。你,要看吗?”
我写得并不好,文笔很糟糕,唯一优点大概就是还算客观全面地记录下了所发生的一切。
笔记本被杰接过去,极慢极慢地翻着。
他在很认真地通过文字,窥得他缺席的那么多年。
看到悟和我在天台上谈话的内容后,杰像终于被什么击溃,合上了记事本,有泪水滴落在绸面记事本上。他低垂着头,长发遮住面容,发出隐忍的呜咽声,过了很久,说:“我不该离开的。”
我以为他说的是今天离开去仙台,正想开口安慰说这件事谁也没料到,忽地意识到,杰指的是十五年前的离开。
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杰,但我清楚现在任何话都安慰不了他。于是我只能沉默地看着杰。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杰哭。
我希望是唯一一次。
五条悟,快点回来吧,夏油杰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