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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灰烬里的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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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漫进教室时,路遥在课桌里摸到了块温热的桂花糕。油纸包上压着半枚糖纸,是季茗惯用的歪扭字迹:"食堂新出的,甜而不腻。"
她抬头,正撞见窗边的少年。季茗的校服领口松着,锁骨下方隐约能看见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实验室保险柜金属边划的。他抱着作业本站在过道里,助听器安静地贴在耳后,却在与她对视的瞬间弯了弯眼。
"听说你烧了校长室?"路遥压低声音,把桂花糕塞进抽屉。季茗的手指在作业本封皮上摩挲,那里贴着她上周送的千纸鹤糖纸:"监控拍的是我,但火是袁潇放的。"
路遥的笔尖顿住。三天前校方通报"实验楼意外失火",她原以为季茗是为了销毁证据,此刻才想起他手腕上那道被玻璃划的新伤——当时他举着灭火器冲在最前面。
"他们要我转学。"季茗突然说,喉结动了动,"教务主任说我'情绪不稳定,影响教学秩序'。"
窗外的凤凰木在风里摇晃,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课本上。路遥想起去年此时,他也是这样站在窗边,说"南中的凤凰木今年没开花",而现在,满树的红正烧得热烈。
十月的雨来得急。路遥抱着一摞解剖图往实验室跑,转角处撞翻了清洁阿姨的水桶。她蹲下身捡散落的图纸,却在潮湿的地面看见张照片——是季茗,穿着初一的校服,怀里抱着个戴助听器的小男孩。
"那是我弟弟。"
路遥抬头,季茗撑着伞站在她头顶。他的左耳完全听不见了,右耳的助听器闪着幽蓝的光:"三年前的药物实验,他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照片背面写着"周嘉珩",是那个总用手语写诗的聋哑男生。路遥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翻到的旧校刊,周嘉珩的名字出现在"年度最佳短诗"栏,诗题是《致我的耳朵》:"它们在风里碎成星子,我却听见了宇宙的心跳。"
"校方查到了血清样本的来源。"季茗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是医药公司的地下实验室,他们用听障儿童做药物测试,说是'为特殊群体谋福祉'。"
雨幕里传来上课铃的嗡鸣。路遥望着季茗被雨水打湿的发梢,突然想起解剖课上看见的耳蜗标本——那些分形生长的毛细胞,此刻在她眼里不是科学符号,而是被药物啃噬的、十七岁的春天。
十二月的期末考来得比往年早。路遥在考场外遇见袁潇,她的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色胸针,形状像枚被揉皱的月亮。
"季茗的转学手续批了。"袁潇把成绩单塞给她,"教务主任说'医学系高材生该专注学业'。"
路遥的手指捏得发白。成绩单上"年级第一"的烫金字刺得她眼睛疼,那是她用三个月的深夜换来的,可此刻只觉得烫得荒诞——她救得了季茗的分数,却救不了他被药物啃噬的人生。
"他今天下午走。"袁潇突然说,"在老校门等。"
老校门的梧桐叶正落得稠。路遥看见季茗坐在石阶上,脚边堆着37个空药瓶,每个都贴着"X-23听觉稳定剂"的标签。他把它们摆成凤凰木的形状,阳光透过瓶身,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拒绝了。"他说,声音轻得像风,"转学,退学,所有让他们继续实验的机会。"
路遥蹲下来,指尖触到一个药瓶上的指纹——是她的,来自那次偷取基因图谱的夜晚。季茗笑了,眼角的泪在阳光下闪:"我弟弟说过,凤凰木烧了会重生。他们烧了我们的夏天,但我们可以种新的种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打开是37张折成心形的糖纸。"这是我这三年攒的,每张都写着我想对你说的话。"他推到路遥面前,"但我现在不想说了。"
"为什么?"路遥的声音发颤。
季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她的心脏:"因为有些话,不需要听见。"
第二年春天,南中的凤凰木开得格外艳。路遥在实验室整理病例时,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盒薄荷糖,糖纸上印着工整的"季茗"二字,还附着张便签:"听说你成了儿科医生,专门治听障儿童。"
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张照片——是季茗,站在特殊教育学校的教室里,怀里抱着个戴助听器的小男孩。男孩的手指抵在他胸口,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并肩生长的凤凰木。
照片背面写着:"蝴蝶振翅的声音,是海浪在歌唱。这次,我替你听见了。"
路遥望向窗外,南中的凤凰木正落英缤纷。她摸出抽屉里的千纸鹤糖纸,阳光透过它,在地板上投下小小的彩虹——那是十七岁的夏天,用遗憾和勇气织就的,永不褪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