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去的信》清许茗

2、实验体

　　解剖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路遥的橡胶手套在操作台上投下扭曲的暗影。季茗的耳蜗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中，螺旋结构上布满晶状体般的凸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分形生长模式，像极了凤凰木年轮里藏着的密码。

　　"第37次取样。"她用镊子夹起组织切片，显微镜下的毛细胞正以斐波那契数列排列。身后突然传来标本瓶碰撞声，季茗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左手缠着渗血的绷带，右手握着美工刀。刀尖划过玻璃台面，在福尔马林里激起细小的涟漪："他们在每个听障者耳蜗刻二维码。"

　　路遥转身时撞翻了试剂架，一支标注"X-23听觉稳定剂"的试管摔碎在地。季茗的影子罩住她，她这才发现他锁骨下方嵌着微型芯片，蓝光闪烁如垂死的萤火虫："这是他们给我的'听觉身份证'，能定位到我身体里每一根听神经。"

　　暴雨在凌晨三点砸穿窗户。路遥攥着从实验室偷来的基因图谱冲进季茗病房，窗台的凤凰木盆栽正疯长——根系穿透混凝土，在地面拼出歪歪扭扭的"SOS"。季茗蜷在病床上，左手还滴着血，右手捏着半本《飞鸟集》，书页间夹着褪色的薄荷糖纸。

　　"看这个。"他掀开被子，露出腰间的手术疤痕，"他们说这是'抗耳聋药物实验'的痕迹。"路遥凑近，发现疤痕边缘有微小的编码："49号实验体"。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袁潇发来的视频。画面里，季茗被按在实验台上，白大褂们往他静脉里推注透明液体；另一个镜头里，校长数着现金，背后的墙上贴着"听觉稳定剂三期临床试验"的海报。

　　"他们用我的基因做实验。"季茗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我弟弟就是这样...药物性耳聋，抢救无效。"他指了指床底的纸箱，里面堆满贴着"季茗"标签的血清样本，生产日期从2020年跨越到2023年。

　　凌晨四点，两人裹着雨衣潜入校长室。季茗用助听器改装的破译器贴在保险柜上，金属表面很快浮现出一行数字："2019-2023，37次采样，成功率12%"。

　　保险柜里的东西让路遥浑身发冷：整整齐齐码着37支血清样本，每支都贴着"季茗"的名字；最底层是一本日记，扉页写着"周嘉珩"——那个总用手语写诗的聋哑男生。

　　"他们不是在救听障者。"季茗翻到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出，"是在制造'可控的聋子'，用来测试药物的副作用。"监控屏幕突然亮起，画面里袁潇正在给昏迷的听障学生注射药剂，嘴里念叨着："第49号实验体出现耳鸣性癫痫，符合预期..."

　　天快亮时，他们回到实验楼天台。季茗的助听器不知何时掉进了雨里，此刻正躺在路遥掌心，外壳沾着泥浆。他把脸埋进手心，指缝间漏出破碎的呜咽："我以为装聋就能保护弟弟...可他们连死人都没放过。"

　　路遥摸出藏在口袋里的作文奖金信封，里面的支票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想起三个月前填志愿时，自己在"医学系"栏重重画下的勾，突然觉得那行字烫得灼手。

　　"我在听。"她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雨水渗进他皮肤。季茗猛地抬头，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光——那是被药物和实验碾碎了十七年的，对"听见"的渴望。

　　九月的凤凰木终于开花了。路遥站在老校门前，看见季茗坐在石阶上，脚边散落着泛黄的《飞鸟集》。他脚边的纸箱里，37支血清样本被重新贴上标签："致十七岁的寂静夏天"。

　　"我烧了实验室。"他举起半张被雨水泡发的糖纸，上面用钢笔写着"谢谢你的蝴蝶"，"那些药，那些实验，都该被烧掉。"

　　风卷起一片凤凰花瓣，落在路遥摊开的掌心。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季茗时，他怀里掉落的薄荷糖——糖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他此刻眼里的光，竟如出一辙。

　　后来的每个夏天，路遥都会梦见南中的凤凰木。她翻出压在抽屉底的糖纸，阳光透过它，在地板上投下小小的彩虹。那是季茗用十七岁的夏天，给她折的最后一只不会飞的蝴蝶——而这只蝴蝶，终于在灰烬里，听见了海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