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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糖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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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的老校门在梅雨季泛着青灰。路遥抱着一摞志愿表站在台阶下,看季茗蹲在门墩边,用树枝在水洼里画凤凰。他的白衬衫下摆沾着泥点,左手腕缠着褪色的蓝布带——那是她上周送他的,说"系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要走了?"她走过去,鞋跟踢到块碎瓷片。季茗慌忙收起树枝,水洼里的凤凰被搅成乱麻。他从裤袋摸出个铁盒,盒盖边缘磕得坑坑洼洼,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我攒了三年的东西,你该看看。"
铁盒里全是糖纸。
最上面一张是薄荷绿的,印着歪扭的"季茗"二字,边缘被反复折叠过,泛着毛边。路遥认出这是高一开学时他掉的薄荷糖纸,当时她蹲下去帮他捡,他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每张都写着日期。"季茗的手指抚过糖纸,"你记不记得?高二冬天你发烧,我偷偷在你抽屉塞了姜茶,糖纸是那时候攒的。"
路遥翻到中间,发现张糖纸背面有行小字:"今天路遥笑了,是因为我画的蝴蝶。"那是上周早读课,她在课本上画了只蝴蝶,他偷偷在旁注里写"翅膀该更翘些",她憋着笑戳了戳他手背。
"还有这个。"季茗掏出张皱巴巴的糖纸,边缘沾着褐色痕迹,"去年暴雨夜,你撞翻我的保温杯,红糖水渗进糖纸......"
路遥的喉咙突然发紧。那天她抱着奖杯冲进器材室躲雨,季茗浑身湿透地缩在乒乓球台下,手里攥着被雨水泡发的信纸。她记得自己当时只顾着看信,没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淤青——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替隔壁班男生顶了偷药的罪名。
"为什么要攒这些?"她轻声问。
季茗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那里有道新添的疤痕,是上周被实验楼保安推搡时留下的:"我爸说,聋子的命像糖纸,看着甜,风一吹就碎。"他抬头时,眼尾泛着水光,"可我偏要证明,碎了的糖纸也能折出花。"
下午三点,季茗的转学手续办完了。路遥站在教室后窗看他收拾课桌,他的动作很慢,像在和每件东西告别:把《飞鸟集》轻轻放进纸箱,将折纸船的草稿纸一张张理齐,最后摸了摸窗台上的凤凰木盆栽——那是他开学时带来的,说要"替南中养棵会开花的树"。
"路遥。"他突然转身,手里捏着个纸包,"这个给你。"
纸包展开是叠千纸鹤,每只都用不同的糖纸折的。最上面那只翅膀上写着:"其实我早听见了,你月考作文里说'蝴蝶振翅的声音是海浪'。"
路遥的指尖发颤。那是她藏在作文本夹层的话,原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
"我妈说,听障孩子的耳朵是关着的门。"季茗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你每次跟我说话,都要凑到我耳边,像在敲一扇快锁死的门。"他突然笑了,"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在敲门,是在给我开门。"
放学时又下起了雨。路遥撑着伞站在老校门,看季茗上了一辆银色轿车。车开动前,他从车窗探出头,举着那只铁盒:"糖纸我留了备份!"
雨幕里,路遥摸出兜里的千纸鹤,发现每只翅膀上都写着字。最底下那只写着:"如果有一天,我能听见海浪,第一个告诉你。"
她望着车尾灯消失在雨雾里,突然想起高二那年春天,季茗在她课桌里塞了罐薄荷糖。糖纸上写着:"路遥,你看,我种的凤凰木发芽了。"
此刻,老校门的凤凰木正落着雨珠。路遥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是她上周晨读时念的诗:"蝴蝶振翅的声音,是海浪在歌唱。"
雨停时,她打开铁盒,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季茗七岁那年,在实验室角落蜷成一团的样子,手腕上系着"49号"的腕带。照片背面有行成年后的字迹:"谢谢你来敲我的门。"
三个月后,路遥在市特殊教育学校的走廊遇见个穿蓝布带的男孩。他抱着个戴助听器的小女孩,正教她折纸船:"糖纸折的船,能漂到海里哦。"
小女孩举起纸船,阳光透过糖纸,在墙上投下小小的彩虹。路遥摸出兜里的千纸鹤,发现翅膀上的字迹在发光——那是季茗用荧光笔补的,最后一句是:"这次,换我听你说。"
窗外的凤凰木正开得热烈,花瓣落在纸船上,载着两个少年的秘密,驶向春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