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求砚祠》江枝槐

7、笔记本的危机

　　十一月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宋晚榆裹紧围巾，加快脚步走向教学楼。高三的早晨来得格外早，天空还泛着鱼肚白，教室里已经亮起了灯。

　　推开教室门，她惊讶地发现宋砚祠已经坐在位置上，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回到书本上。

　　"早。"宋晚榆轻声说，在座位上放下书包。

　　宋砚祠"嗯"了一声，没有抬头。自从上个月生日收到那条神秘月亮手链后，宋晚榆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却又说不清是什么。

　　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准备复习昨天的内容。翻找时，一本浅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不小心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宋砚祠脚边。

　　"抱歉——"宋晚榆弯腰去捡，却见宋砚祠已经先一步拾起本子。

　　笔记本摊开在最后一页——那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关于宋砚祠的一切：

　　"喜欢柠檬水（自带水壶里常泡柠檬片）"

　　"晨跑时听钢琴曲（曲目待确认）"

　　"不吃胡萝卜（午餐时总是挑出来）"

　　"转笔成功率100%"

　　"弹钢琴时左眉会微微上扬"

　　"10月12日，疑似送我月亮手链（与他的太阳手链配对？）"

　　宋砚祠的目光在页面上停留了几秒，宋晚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她僵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仿佛最隐秘的心事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宋砚祠合上笔记本，递还给她，表情依然平静："笔记整理得不错。"

　　宋晚榆接过本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像触电般缩了回来。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脸颊烧得发烫。那一刻，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课铃拯救了她。宋砚祠转身坐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宋晚榆一整天都无法集中注意力，脑海中不断回放那个可怕的瞬间——他看到了，全都看到了，那些羞耻的记录，那些隐秘的观察......

　　放学后，她第一个冲出教室，甚至没等林皖。回到家，她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尖叫。笔记本就躺在书桌上，像一颗定时炸弹。她不敢想象宋砚祠会怎么看待自己——一个跟踪狂？一个花痴？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皖的消息："跑那么快干嘛？明天模考别忘了带2B铅笔！"

　　模考。宋晚榆这才想起明天是全市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她强迫自己坐起来，翻开复习资料，但那些字母和公式全变成了模糊的符号。

　　"他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

　　第二天，宋晚榆顶着黑眼圈来到考场。教室里气氛凝重，同学们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复习。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意外发现桌上放着一杯柠檬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冷静思考，仔细审题。——SYC"

　　宋晚榆的手指颤抖着拿起纸条，熟悉的字迹工整有力。她抬头环顾四周，宋砚祠坐在教室另一端，正低头看书，仿佛与这杯柠檬水毫无关系。

　　但宋晚榆知道这是他放的。他知道她喜欢喝柠檬水，就像她记录下他的所有喜好一样。这个认知让她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昨日的尴尬。

　　模考持续了两天，题目比想象中难。最后一科结束后，宋晚榆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楼梯间，那里通常没什么人，是她释放压力的秘密基地。

　　推开防火门，确认四下无人后，宋晚榆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压抑已久的焦虑和不安如决堤的洪水。她蹲在墙角，把脸埋进臂弯，肩膀无声地抽动。

　　"给。"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伴随着一张递来的纸巾。宋晚榆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宋砚祠站在面前，眉头微蹙。

　　"我......"她慌忙擦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

　　宋砚祠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没有看她："模考而已，不必太在意。"

　　"不只是模考......"宋晚榆攥紧湿透的纸巾，"高三，未来，一切都好可怕......"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宋砚祠面前暴露脆弱，比被他发现笔记本还要难堪。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嘲笑她，也没有说教，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

　　"我也怕。"

　　宋晚榆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砚祠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你？"她忍不住问，"你可是宋砚祠啊，有什么好怕的？"

　　"怕让父母失望，怕选错路，怕......"他顿了顿，"怕辜负期望。"

　　宋晚榆第一次听宋砚祠说这么多话，声音低沉而真诚，与平日在教室里那个冷静自持的学霸判若两人。她悄悄挪近了一点，两人的肩膀几乎相碰。

　　"我以为你一切都计划好了。"她小声说。

　　"计划不等于不会害怕。"宋砚祠转头看她，目光柔和，"哭出来好点了吗？"

　　宋晚榆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的纸巾......和柠檬水。"

　　宋砚祠嘴角微微上扬："不客气。"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楼梯间的窗户透进一缕夕阳，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晚榆偷偷看着身旁的人，发现他的睫毛在光线下呈现出浅棕色，像两把小扇子。

　　"我该回去了。"宋砚祠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宋晚榆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宋砚祠轻轻一拉，将她带起来。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有薄薄的茧，可能是弹钢琴留下的。

　　"明天见。"他说，转身离开。

　　宋晚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跳快得不像话。回到家，她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11月15日，宋砚祠看到我的笔记了，但他没有生气。他给了我柠檬水和纸巾，还说他也害怕未来。"

　　写完后，她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和一滴眼泪。

　　接下来的几周，宋晚榆和宋砚祠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他会在课间转身和她讨论问题，放学时"偶遇"她然后一起走，甚至有一次在食堂帮她拿了一双筷子。这些小小的举动让宋晚榆既欣喜又困惑——他是出于同情，还是......

　　十二月初的一个下午，宋晚榆在图书馆查资料，宋砚祠坐在对面复习。突然，整个图书馆陷入黑暗，停电了。

　　"怎么回事？"宋晚榆惊讶地抬头，窗外也一片漆黑，看来是整个校区都停电了。

　　"别动，我去问问。"宋砚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她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然后是撞到桌角的闷响和一声低沉的"嘶——"。

　　"你没事吧？"宋晚榆慌忙站起来，伸手摸索。

　　"没事。"宋砚祠的声音近在咫尺，"站着别动，小心撞到。"

　　话音刚落，宋晚榆就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宋砚祠的手掌贴着她的皮肤，温度透过袖口传来，让她心跳加速。

　　"管理员说备用发电机坏了，正在抢修。"片刻后，宋砚祠回来报告，"建议我们原地等待。"

　　"要等多久？"

　　"不确定。"宋砚祠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如果你着急，我们可以试着走出去。"

　　宋晚榆想了想："还是等等吧，外面可能更黑。"

　　两人摸黑回到座位。宋晚榆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方寸之地。

　　"我这里有蜡烛。"宋砚祠突然说，从书包里掏出半截蜡烛和火柴，"应急用的。"

　　烛光亮起的瞬间，宋晚榆看到宋砚祠的脸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睛里跳动着小小的火焰。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

　　"你随身带蜡烛？"宋晚榆忍不住问。

　　"小时候怕黑。"宋砚祠简短地解释，"习惯了。"

　　这个小小的坦白让宋晚榆心头一暖。烛光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放大的影子，像是一出古老的皮影戏。

　　"聊聊吧。"宋砚祠突然说，"反正也复习不了。"

　　宋晚榆眨了眨眼："聊什么？"

　　"未来。"宋砚祠看着烛火，"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宋晚榆思考了一下，"可能学语言或者文学吧，我喜欢文字工作。你呢？肯定是什么厉害的科学家吧？"

　　出乎意料的是，宋砚祠摇了摇头："我想当演员。"

　　"演员？"宋晚榆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是物理学家或者工程师？"

　　"家里希望我学理工。"宋砚祠的声音低沉，"但我喜欢表演，从小学就开始参加话剧......"

　　烛光下，宋晚榆第一次看到宋砚祠谈论某事时眼睛发亮的样子。他描述高中时偷偷参加市里话剧比赛的经历，如何模仿不同角色的语气和动作，如何在舞台上忘记自我。

　　"那你为什么不去考艺术学院？"宋晚榆问。

　　宋砚祠沉默了一会儿："责任。"他轻声说，"家里为我付出了很多。"

　　宋晚榆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烛光在他脸上跳动，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你可以两者兼顾啊。"她最终建议，"先读个好大学，再追求表演梦想。"

　　宋砚祠看向她，嘴角微微上扬："也许吧。"

　　两人又聊了很多——喜欢的电影、书籍，童年的趣事，甚至一些从未对人言说的秘密。在黑暗的庇护下，言语变得格外流畅，心事也不再那么沉重。

　　"你知道吗？"宋晚榆鼓起勇气说，"我高一就注意到你了。"

　　"开学典礼那次？"宋砚祠问。

　　"你怎么知道？"宋晚榆惊讶地瞪大眼睛。

　　"猜的。"烛光下，宋砚祠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天很多人看我。"

　　宋晚榆假装生气地拍了他一下："自恋狂！"

　　宋砚祠低笑出声，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暖。两人笑闹间，蜡烛突然熄灭，图书馆重新陷入黑暗。

　　"蜡烛烧完了。"宋砚祠的声音近在咫尺。

　　宋晚榆感到他的呼吸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她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灯光突然亮起，刺得两人同时眯起眼。图书馆恢复了明亮，仿佛刚才的黑暗和私密从未存在过。

　　"来电了。"宋砚祠站起身，表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该回去了。"

　　宋晚榆点点头，收拾书包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回程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肩膀相碰，却都没有拉开距离。

　　"下周就是期末考了。"在分岔路口，宋砚祠说，"加油。"

　　"你也是。"宋晚榆微笑，"别忘了你的梦想。"

　　宋砚祠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开。宋晚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家，她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详细记录了今天的对话，特别是宋砚祠想当演员的秘密。写完后，她画了一支蜡烛和一个小小的舞台。

　　窗外，冬夜的星空格外明亮。宋晚榆躺在床上，回想着烛光下宋砚祠谈起表演时发亮的眼睛，和黑暗中那只温暖的手。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人，现在正一点一点走进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