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祠榆》江枝槐

5、文学社的暗流

　　周三下午三点四十五，宋晚榆站在302教室门外，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到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宋砚祠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看一本书。

　　"进去啊。"林皖从后面推她，"又不是上刑场。"

　　宋晚榆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教室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宋砚祠也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回到书本上。

　　"新同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走过来，"欢迎加入文学社，我是社长陈雨桐。"

　　"宋晚榆。"她小声说，感觉手心冒汗。

　　陈雨桐递给她一张表格："填一下基本信息。今天我们有个小型诗词比赛，正好你也参加吧？"

　　"我......"宋晚榆张了张嘴，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宋砚祠。

　　"别担心，很随意的。"陈雨桐笑着说，"宋砚祠也是这学期才加入的，上次还拿了第一名呢。"

　　宋晚榆惊讶地看向宋砚祠，后者依然专注于书本，仿佛没听见对话。她接过表格，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填表时，她的余光注意到宋砚祠今天穿了件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侧脸轮廓更加分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书页上，修长的手指偶尔翻动书页，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好，人齐了我们就开始。"陈雨桐拍了拍手，"今天的主题是'初见'，体裁不限，限时二十分钟。评委是我、副社长和宋砚祠。"

　　宋晚榆的笔尖悬在纸上，心跳加速。"初见"——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开学典礼上那个站在阳光里的身影。犹豫片刻，她开始落笔，字迹比平时潦草，像是怕灵感溜走。

　　二十分钟过得飞快。宋晚榆刚写完最后一个字，陈雨桐就宣布时间到。她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人参赛，每人要朗读自己的作品。

　　轮到宋砚祠时，他站起身，声音平静而清晰：

　　"《图书馆偶遇》

　　你低头时睫毛的弧度，

　　像初春新发的柳枝，

　　在知识湖面上轻点涟漪。

　　我假装专注书本，

　　实则记下你翻页的频率，

　　和阳光在你发梢停留的轨迹。"

　　教室里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宋晚榆呆坐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首诗......是在写谁？她偷偷环顾四周，猜测可能是社长陈雨桐，或者是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副社长？

　　"下一位，宋晚榆。"陈雨桐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宋晚榆站起来，手指微微发抖。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想象中稳定：

　　"《星与海》

　　初见你时，

　　我成了涨潮的海，

　　每一道波浪都奔向月亮的方向。

　　而你浑然不觉，

　　如恒星散发光芒，

　　不在乎哪片海域因你潮落潮涨。

　　我收集你偶然洒落的碎光，

　　在沙滩上拼凑残缺的月亮，

　　潮水却一次次带走我的珍藏。

　　若你偶然低头，

　　会看见整片海洋，

　　都是爱你的形状。"

　　读完最后一个字，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宋晚榆不敢抬头，尤其是看向评委席的方向。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直到掌声响起才松了口气。

　　"哇，太美了！"林皖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在后面小声欢呼。

　　评选结果出乎意料——宋砚祠依然是第一名，而宋晚榆获得了第二名。陈雨桐宣布时，特别称赞她的诗"意象新颖，情感真挚"。

　　"请获奖同学留下来合影。"陈雨桐拿出相机。

　　宋晚榆站在宋砚祠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笑容僵硬得像面具。

　　"你的诗很好。"

　　合影结束后，宋砚祠突然开口。宋晚榆愣在原地，一时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谢、谢谢。"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你的也是......"

　　"意象运用很成熟。"宋砚祠的语气像在点评一篇论文，"特别是'碎光'和'残缺的月亮'的对应。"

　　宋晚榆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分析。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她刚想说什么，林皖已经冲过来抱住她。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林皖兴奋地摇晃她的肩膀，"社长说你的诗可能会推荐到校刊发表！"

　　宋晚榆再回头时，宋砚祠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她怅然若失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却因为他的那句评价而暖洋洋的。

　　放学后，宋晚榆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了今天的经历，特别是宋砚祠的诗和评价。写完后，她翻出那本英文版《小王子》，决定去图书馆读完最后一章。

　　天色已晚，校园里人烟稀少。图书馆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安静得能听见翻书的声音。宋晚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沉浸在圣埃克苏佩里的文字里。

　　"Vous êtes belles, mais vous êtes vides.（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她轻声念出小王子对玫瑰园的感叹，手指抚过这行法文。

　　"On ne peut pas mourir pour vous.（没有人会为你们去死。）"

　　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标准的法语发音。宋晚榆抬头，宋砚祠站在桌边，手里拿着几本参考书。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你......"宋晚榆一时语塞。

　　"法语原版更有韵味。"宋砚祠指了指她手中的书，"介意我坐这里吗？"

　　宋晚榆慌忙收拾散落的笔记本："不、不介意！"

　　宋砚祠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法语词典和笔记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看书。宋晚榆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余光不停地瞟向对面的人。

　　"你在看法文原版？"她终于鼓起勇气问。

　　"嗯。"宋砚祠头也不抬，"练习阅读。"

　　"为什么学法语？"

　　宋砚祠停下笔，思考了几秒："音乐术语很多用法语。而且......"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巴黎有最好的音乐学院。"

　　"你想学音乐？"宋晚榆惊讶地睁大眼睛。

　　宋砚祠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翻过一页书："只是兴趣。"

　　"你弹钢琴？"宋晚榆想起他修长的手指。

　　宋砚祠抬起头，眉毛微微上扬："你怎么知道？"

　　"猜的。"宋晚榆抿嘴笑了，"你的手......很适合弹钢琴。"

　　宋砚祠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从五岁开始学的。"

　　"哇，那一定弹得很好。"宋晚榆由衷地说，"能听你弹一次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请求太过冒昧。但宋砚祠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有机会的话。"

　　这个模糊的承诺让宋晚榆心跳加速。两人又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不安。宋晚榆继续读《小王子》，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宋砚祠。他看书时眉头微蹙，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什么，专注的样子令人着迷。

　　天色渐暗，图书馆的灯自动亮起。宋砚祠看了看表，开始收拾书本："该走了。"

　　"嗯。"宋晚榆也合上书，"一起......出去？"

　　宋砚祠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宋晚榆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你住哪个方向？"宋砚祠突然问。

　　"锦华小区。"宋晚榆回答，"你呢？"

　　"碧湖苑。"宋砚祠顿了顿，"顺路，可以一起走一段。"

　　宋晚榆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宋砚祠走在外侧，身高差让她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

　　"你为什么喜欢《小王子》？"宋砚祠打破沉默。

　　宋晚榆思考了一会儿："因为......它让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会为了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付出一切。"她顿了顿，"你呢？"

　　"驯养的概念。"宋砚祠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建立联系，彼此需要，成为对方生命中的唯一。"

　　路灯亮起来，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宋晚榆偷偷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准备回家写在笔记本上。

　　在分岔路口，宋砚祠停下脚步："我往这边。"

　　"哦，好。"宋晚榆点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宋砚祠转身离开，背影在路灯下越拉越长。

　　宋晚榆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回家的路上，她的嘴角一直上扬，脑海中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他的诗，他的评价，他的法语发音，还有那个关于钢琴的承诺。

　　第二天放学后，宋晚榆因为值日走得比较晚。经过音乐楼时，一阵钢琴声从敞开的窗户飘出来。曲子开始时舒缓如流水，渐渐变得激昂，最后又回归平静，像是一个人在诉说心事。

　　鬼使神差地，宋晚榆循着琴声走去。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

　　宋砚祠坐在钢琴前，眼睛微闭，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他弹琴时的表情比平时生动许多，眉头随着旋律舒展或紧蹙，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宋晚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一刻。曲子结束时，宋砚祠的手悬在琴键上方，久久没有放下。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她正犹豫要不要悄悄离开，宋砚祠突然转头看向门口。宋晚榆僵在原地，像被抓住的小偷。

　　"进来吧。"宋砚祠的声音没有丝毫不悦。

　　宋晚榆红着脸推开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

　　"《梦中的婚礼》。"宋砚祠指了指琴凳，"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

　　宋晚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琴凳一端坐下："你弹得真好。"

　　"很久没练了。"宋砚祠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小时候每天两小时，现在只能抽空。"

　　"为什么......"宋晚榆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不去音乐学院？你的水平完全可以......"

　　宋砚祠的手指停在中央C键上："家里希望我读理科。"他轻轻按下一个键，清脆的单音在教室里回荡，"钢琴只是爱好。"

　　宋晚榆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流连，弹奏几个零散的音符。

　　"想试试吗？"宋砚祠突然问。

　　"我？"宋晚榆瞪大眼睛，"我不会......"

　　"很简单。"宋砚祠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多空间，"右手按这个键，然后这个......"

　　他示范了几个简单的音符，组合起来竟是《小星星》的旋律。宋晚榆尝试着模仿，手指僵硬得像木头。

　　"放松。"宋砚祠的声音近在耳边，"手腕不要太僵硬。"

　　宋晚榆的呼吸变得急促，因为宋砚祠的手正覆在她的手上，轻轻调整她的姿势。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指尖有薄薄的茧，触感让她心跳加速。

　　"这样。"宋砚祠引导她的手指按下几个键，"看，很简单。"

　　简单的旋律响起，宋晚榆却几乎听不见，耳边全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宋砚祠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你自己试试。"宋砚祠松开手。

　　没有了引导，宋晚榆的手指又变得笨拙，弹出的音符支离破碎。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太难了......"

　　"第一次都这样。"宋砚祠关上琴盖，"下次教你更简单的。"

　　"下次？"宋晚榆抬头看他。

　　宋砚祠站起身，背起书包："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有！"宋晚榆脱口而出，随即又为自己的急切红了脸，"我是说......挺有意思的。"

　　走出音乐楼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下，宋砚祠的侧脸忽明忽暗。宋晚榆偷偷记下这一刻——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被风吹乱的额发。

　　"明天见。"在分岔路口，宋砚祠说。

　　"明天见。"宋晚榆轻声回应，看着他走远。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详细记录下今天的每一个细节：他弹的曲子，他教她弹琴时手的温度，他说"下次"时的表情......写完后，她在页脚画了一架小钢琴和一颗星星。

　　窗外，秋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宋晚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那首《梦中的婚礼》。在梦里，她看见自己坐在钢琴前，而宋砚祠站在她身后，双手温柔地覆在她的手上，引导她弹奏出美妙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