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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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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湖底的宿舍里,时间仿佛被染上了墨绿,流淌得格外粘稠。汤姆·里德尔坐在自己那张靠门的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完美的雕像。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艰深晦涩的《高级变形术原理》,书页上爬满了复杂如蛛网的理论图解和古代如尼文注释。他的羽毛笔悬停在羊皮纸上方,墨水瓶里的墨水映着他专注而冰冷的侧脸。意识深处,他正高速运转,试图将一段关于“非生命体意志植入”的理论拆解、重组、彻底吸收。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水汽的啪嗒声打破了他构建的精密思维堡垒。
他不用抬头,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画面:兰德尔·艾文斯,那个金发的小少爷,刚从盥洗室出来,踩在冰凉的石地上,湿漉漉的赤脚留下一个个浅淡的水印。他正慢吞吞地走向自己那张靠窗的床铺,怀里抱着换洗的睡衣,丝绸布料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汤姆的眉头,在意识到自己分神的瞬间就拧紧了。被打断的不悦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神经末梢。他强迫自己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书页上那些扭曲的符号上。
啪嗒…啪嗒…啪嗒…
那声音不依不饶,像水滴固执地敲打着石面,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带着浴室热气的、混合着昂贵香皂气息的微湿空气飘了过来。
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窜起。汤姆“啪”地一声合上了厚重的典籍,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转过头,深黑的眼睛里凝聚着风暴前的低压,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打算爬上床的身影。
“兰德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认真的严肃。
兰德尔的动作顿住了,一只脚还悬在床边。他抱着睡衣,有些茫然地转过头,雾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刚洗完澡的雾气,湿漉漉的金发贴在额角,显得无辜又…碍眼。“嗯?汤姆?”
“穿上你的袜子再踩到地板上。” 汤姆盯着他,“现在。”
兰德尔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抬头看了看汤姆。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了困惑和一丝丝被冒犯的神情,但最终,那点情绪被一种习惯性的妥协取代了。他慢悠悠地“哦”了一声,放下睡衣,磨磨蹭蹭地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他那双绣着银线的羊毛袜,往脚上套。
汤姆看着他的慢动作,胸口的郁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被堵住的蒸汽,闷闷地膨胀。他强迫自己转回头,重新打开那本《高级变形术原理》,视线落在书页上,那些原本清晰的理论符号却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扭曲晃动着,怎么也看不进去。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他思维的壁垒。为什么他要管兰德尔穿不穿袜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地板再冰冷,冻坏的也是兰德尔的脚,他汤姆·里德尔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注意力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一种陌生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猛地想起昨天的魔药课。斯拉格霍恩教授布置了一篇关于月光草与瞌睡豆药性冲突的论文。兰德尔当时就坐在他旁边,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画着毫无意义的圈圈,雾蓝色的眼睛盯着坩埚里翻滚的紫色蒸汽,明显在神游天外。下课后,兰德尔抱着那几张几乎空白的羊皮纸,慢吞吞地蹭到他身边,用那种温吞的、带着点耍赖意味的语气说:“汤姆…这个…好像有点难…” 他甚至不需要说完,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汤姆,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期待。
然后呢?汤姆记得自己当时嗤了一声,一把夺过那几张羊皮纸,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连巨怪都比你懂得配比。” 接着,他就坐在公共休息室的角落里,在兰德尔“崇拜”的目光(也可能是装出来的)注视下,用他带着点施舍般的优越感,替兰德尔完成了那篇论文。当他把写满完美答案的羊皮纸塞回兰德尔怀里时,对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吞又满足的笑容,仿佛他完成了一项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为什么?!
那寒意更甚,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他为什么要替兰德尔写作业?这简直是浪费生命!他宝贵的、用来汲取力量的时间,竟然消耗在帮一个懒惰的纯血少爷应付斯拉格霍恩毫无挑战性的作业上?这简直是对他智力的侮辱!他应该让兰德尔自己去撞南墙,被斯拉格霍恩批评,或者干脆留级!这才是他——汤姆·里德尔——应有的态度!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记忆涌了上来。就在前天晚餐。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兰德尔面前,赫然摆着两份淋着厚厚巧克力酱的冰淇淋球。那小少爷拿起银勺,眼睛发亮,正准备大快朵颐。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汤姆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他的手指就已经屈起,隔着袍子,精准地、带着警告意味地打了一下他的手。
“嗷!” 兰德尔短促地低呼一声,勺子差点脱手。他转过头,雾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真实的痛楚和控诉,看向汤姆。
汤姆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卷起自己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家长式权威:“一份。你上周吃三份后半夜胃痛得打滚的样子忘了?”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兰德尔当时蜷缩在公共休息室沙发里,脸色苍白,可怜兮兮地哼唧着难受。那场景让他烦躁无比。
而此刻,被他拍了一下的兰德尔,只是扁了扁嘴,带着点委屈,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鬼…”,然后竟然真的乖乖推开了其中一份冰淇淋,只专注于面前的那一份。
为什么?!?!
汤姆感到一阵眩晕。他怎么会记得兰德尔上周吃了多少冰淇淋?他怎么会记得他胃痛?他怎么会……像一个愚蠢的家养小精灵或者……保姆一样,去干涉另一个人的饮食?这简直荒谬绝伦!令人作呕!
恐慌,一种冰冷粘稠、前所未有、完全陌生的恐慌感,像黑湖底最深处的水草,猛地缠绕住他的心脏,骤然收紧。
他做了什么?他变成了什么?
他——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注定要成为超越所有人、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存在——竟然会皱着眉,像个絮叨的老妇人一样命令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穿上袜子!他竟然会像个廉价枪手一样替别人写那些毫无价值的作业!他竟然会像个控制狂一样盯着另一个人的餐盘,只为了阻止他多吃一份该死的冰淇淋!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被兰德尔·艾文斯的气息完全污染的空间!他需要回到冰冷的、绝对的、只属于他自己的掌控中去!
兰德尔刚套好一只袜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雾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汤姆?你怎么了?”
怎么了?汤姆看着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带着自我厌恶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他怎么了?他被污染了!被这个用温吞迟钝当伪装、用撒娇耍赖当武器、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缠绕上来的艾文斯家小少爷给侵蚀了!
“没什么。” 汤姆的声音有些哑。他看也没看兰德尔,像躲避瘟疫一样,大步流星地冲向宿舍门口,一把拉开沉重的橡木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幽暗的石廊阴影中。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兰德尔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另一只袜子还拿在手里。他望着紧闭的房门,脸上那点困惑慢慢褪去。雾蓝色的眼睛深处,像冰层下的暗流,掠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微光。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命令穿上的那只羊毛袜,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精致的银线刺绣,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