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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乡·旧事(上) ...

  •   李河的父亲在县里的木匠场工作,是那里的木作匠人,闲时得了假期便回村里陪妻儿,多数是在场里度过。

      他有一把好手艺,在那偏僻的地方都声名远扬临近的镇县。宗祠亦或是有名头的人都会来找他制作。

      虽工程消耗时间长但到手的收入远远要比李家村其他门户多的多。街坊邻里表面上过得去,真心的缺少。他们靠山吃山,一年到头来挣不了多少,很是眼红。

      李师傅也曾传授过木工经验,收了几个村里的学徒去镇上做工,可他们要么是做的马马虎虎不够精细还妄想拿着李师傅的名号出事,要么是坚持不下去半途而废,最终还是回到村里。

      时间一长,李师傅凉了心,便不再收徒。不过好在他的儿子李河从小对此颇感兴趣,他便不怕断了传承。

      好景不长,李师傅在李河四岁时死了,在去给临镇做工的路上遇到泥石流。

      他的妻子在家中得知后晕了过去,腹中的孩子还未得知一同在这场悲事中流去。

      丧事过后,李亭身子亏损,还要拖着身体去县里收拾丈夫遗留的物品。

      尚且年幼的李河明白,他的父亲已不会再回来。他顶着红肿的眼陪着母亲前往。

      回程坐在顺路的拖拉机上,轰隆声如同翻滚的思绪,扰乱心头。

      司机在半路停下,要去附近的农户家中搬些货物回去,路太窄车难开进去。司机拔了钥匙让他们稍坐会儿。

      刚过正午,虽说太阳直射,但寒凉的天气还是刺骨,车上只有母子两人。李亭搓热手捂在李河脸上稍微挡点冷气。

      风中带来细细的猫叫,微弱,可又在路边突兀得很。他们在一条垒起的黄土路上,两边都是倾斜的半坡,坡下便是这一带堆放垃圾的地方。

      李河在车上四处扫视路面,没有看到幼猫。天太冷,李亭又是个善心人,加之她刚失去丈夫与孩子,有心积德,也不忍看小动物的生命在她面前逝去。

      “小河要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吗。”李亭理好李河的帽子问他。

      李河摇头,“妈你在这等着,我自己去找。”他说完跳下车,沿着路面草堆中寻了起来。

      声音开始细微沙哑,李河越来越靠近。他走到路沿,望着下面的垃圾堆,他肯定声音一定是在下边。虽有犹豫,他还是捡起木棍告知李亭路面不陡,他要下去。

      他收着速度往下,冬天冻住气味,靠近时才闻到腐烂的臭味。地面也被腐蚀得发黑,蚕豆大小的绿苍蝇嗡飞,蛆虫成堆不断蠕动。

      李河捂住口鼻用木棍翻找清理出一条路,一个罩了盖子的箩筐在边上,声音从里传出。

      李河感到不对,手提箩筐离远了点,缓慢掀开条缝,粗布裹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婴儿。他太小太饿了,嘴边还嘬着手指用孱弱的哭泣求救。

      李河倒吸一口凉气。他没管箩筐的脏污,艰难抱着往上走。

      李亭在上边等久怕发生什么,仓促下车赶去路边,李河抱着怀中大物件冒头出来。

      “妈妈,是个小孩。”母子两人揭开盖子,待在筐中太久的孩子甫一接触亮光,被刺到刚歇下的声响又大了起来。

      李亭急忙抱起孩子搂在胸前挡住光线,轻拍着他的背,轻哄着人。

      小孩身上的粗布包得紧,好在有个箩筐挡着外边才没什么虫卵。

      李亭想着这或许是个女娃,可怜见的,她知道各地都有这些糟粕,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她眼前。怀中的猫儿似的小孩什么也不懂,只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不放,弱弱地哭泣。

      老天爷不久才让她失去一个小孩,还没来得及为孩子祈福,这会又送到她面前,或许就是天意。

      司机回来看到女人怀中多了个小孩,诧异。听到李亭解释后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哎,这种事哪里都有,这孩子你抱着挨家挨户问都没人会认的,听着好像只是多一口饭,但谁也不愿意养。”

      他看着母子二人,好心劝他们,“大伙路过都当没听到,眼一闭过了这路,谁也不会怪谁,这都是命!”

      李河揪着母亲的衣服,不想让她丢下,还未开口,就听母亲轻声回,“今日里遇到我们或许也是命,我看这孩子很是合眼缘,这算是我的修行罢。”

      司机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是心善的,便不再劝,只是到目的地时没有收他们的费用。

      三人回到家中,路过的邻里街坊也得知他们捡回个孩子,看了眼说句好心肠便也离去。

      三人身上的味太重,李亭拾柴烧开水后拾掇好李河刚出生时穿的衣物帮小孩洗澡。

      李河在院子里拉好帘子的地方快速洗好澡,冲去臭味赶忙跑进屋内的厕所看新捡来的孩子。

      路上小孩哭累带着饥饿昏睡过去,虽然轰隆声都没吵醒,李河还是没问母亲这是男孩女孩。

      他既期待是弟弟,又希望是个妹妹,选来选去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小宝宝。

      他拉开木门进去后快速关上,不让冷空气进入。小宝宝被母亲扶着头背泡在木桶清洗着。李河走到木桶边蹲下,小宝宝在热水中泡的舒服,滴溜双眼望着来人,好奇的转,李河看清后没忍住小声惊呼,这和他一样又不一样,“这是弟弟妹妹。”

      李亭刚拆开麻布时也很惊讶,想来这或许是他被抛弃的真正原因。

      李亭叹气,“小河,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你要好好保护他,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不同,明白吗?”

      “为什么弟弟是独特的?”

      李亭沉默,思考如何回答。

      “我知道,弟弟是为了遇见我才变得不同。”李河手伸进水中,食指钻进弟弟半握的拳头让他抓牢,“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的。”

      ……

      李未从小就爱洗澡,泡在水里手脚不停滑溜地游动,咯咯发出笑声。李亭一旁给他身上招水,笑道,“怎么跟条小鱼一样。”

      “小鱼,小鱼,以后就叫你小鱼好不好?”李亭本是开玩笑,没想李未听后笑得更欢,为此李河还测试是否是听到这两个字眼才笑,结果自然是真。

      “小鱼,看哥哥,小鱼,小鱼。”洗完澡李未被抱到床上坐着,距离带他回家已过一年半,李河在床沿拿他亲手做的拨浪鼓吸引弟弟的注意力。

      李未翻了个身,他发育比常人晚,还是个小懒蛋不愿意动,能在地面上缓慢走几步,前提对面是他的哥哥或者妈妈。

      “咯~咯~”李未张嘴露出两颗门牙笑,向李河的方向爬,要去抓眼前晃动的拨浪鼓,李河抬手不让他抓。

      李未急地扶哥哥手臂站起要拿,急喊,“咯咯,咯咯……”

      “哪里来的小鸡在叫。”李河把人抱起,两人鼻尖摩擦着,“亲一下哥哥就给你。”

      李未能理解平日里用的最多的词,搂着哥哥脖子吧唧一口亲了上去,糊了李河一脸口水,“咯咯、咯咯…”

      李河不满意,让他再亲一口,李未嘴巴一扁就要哭,雷声大雨点小,“妈妈…妈妈…”他要告状了。
      李河放下手给弟弟,“小坏蛋。”

      快要两岁的李未也只学会两个词,哥哥和妈妈。这两个词解决了他几乎全部的问题。小李未仍然不爱走路,不爱讲其他的词语,他有限的认知告诉他喊哥哥就够。

      直到他三岁时哥哥要去上学。村里开了个学前班,适龄孩童都该去学点知识。虽然是只读一上午,下午就回到家中帮忙干活,但李未不能接受。

      ……

      李未现在同哥哥一起睡。一是他实在他爱黏着李河,二是李亭从厂里上班带回来缝制的工作还要熬到很晚,李未睡觉不安生,便由着他去找他哥睡觉。

      李河小心从弟弟怀中抽出被他抱着才能安稳睡觉的手起床,再把换下的睡衣塞进他怀里,顺势往弟弟的后背摸确认衣服有没有汗湿,再掖了掖被角盖住李未露出的肚皮,弟弟嘟囔几句,李河仔细看他还在呼呼大睡才悄声出去。

      “小鱼还在睡?”李亭把锅里的面条盛出给李河,“第一天上学要早点到,去挑个好位子。”

      李河点头,“小鱼在睡,”他还是有点担心弟弟醒来看不到他哭泣,“妈,小鱼醒来找我你就把抽屉里的糖拿出来哄他。”

      李亭取笑,“不是要压着天数才给吗。行啦,妈晓得,你安心去上学。”

      结果还是李河想的对,李未醒来确实闹了一场。
      到点李未起床,润白的藕臂抱紧怀中的衣物撅着屁股还在迷糊趴床上,嘴上开始喊人,“哥哥——哥哥——”

      按照平日里的流程,他最多喊五次哥哥就会来到床前,帮他换好衣物再抱进厕所洗漱。今日他喊到第七声还未来人。

      不过李未还算是个乖宝宝,清醒点后自己爬下床出去找人。

      李亭在前边偏院里拾鸡蛋,没有听到李未的喊声,刚一回头就看见乖宝光着脚站门口懵懵懂懂地看她。

      “哎哟,小鱼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李亭把鸡蛋放桶里擦了擦手去抱人。

      “妈妈,哥哥,看不见!”李未双手搂着妈妈脖子,鼓着脸说,他还以为哥哥一会儿就回来。

      “哥哥昨晚不是和小鱼说了今天他要上学吗?”
      上学?这几天里哥哥常在他耳边提,他还没懂,现在明白了,上学就是哥哥会不见。

      “不要上学,我要哥哥。”李未倏然哭起来,他哭不像其他小孩一样蛮不讲理会撒泼打滚,而是埋在妈妈颈窝细细的流泪,偶尔带些呜咽,黏糊地讲要哥哥回来。

      李亭抱着人进屋,给他讲道理,“上学要遵守纪律,是不能轻易离开的,而且中午就能看到哥哥了。”她拿出糖在李未面前晃,“看,哥哥还特意给你留了糖,小鱼不哭乖乖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不要糖,要李河。”

      看来小鱼真的是想哥哥。李亭叹息,先哄人吃早饭,“乖宝听话,哥哥很快就回来。”

      李未是个高需求宝宝,李亭勉强哄住人不哭,一整个上午李未都恹恹张脸一定要坐在门口等人。

      李河赶回来刚进院子就看到弟弟坐在他专属小马扎上无精打采,李河喊了声。

      “哥哥!”李未慌忙跑去,他路都走不太稳,跑过来歪扭着步伐,让李河心惊胆战去接他。李河将人抱起,看到他通红的脸,微肿的眼皮,很是伤心,“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一说李未又要哭,带着哭腔颠三倒四说,“哥哥是大坏蛋,上学不见,不要去!”

      李河好气又好笑,他在学校里头想了一天弟弟,捏住他的鼻子不让讲话,“怎么还会骂人,哥哥不是回来了吗。”

      李未闷闷埋住脸不理人,肩膀还时不时一抖一抖,李河还是半大的小孩,力气却也够抱稳弟弟,用舒服的姿势把人带回家。

      “妈,我回来了。”

      李亭从厨房出来看他抱着李未,笑着说,“小鱼可想你了。今天上午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李河踌躇还是说出口,“妈,学前班教的书里都有,我看得懂,觉得还是太浪费,可以下一年直接读小学。”

      “这……这你确定吗小河?”

      “而且小鱼太黏我了,你要是上班带他去厂里他也不适应,我在家里也可以照顾他。”

      李未听到关键字眼,抬头,“不上学,哥哥陪我。”

      李亭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让李河自己做决定,她愧疚看着两个依靠在一起的孩子,李未在闹,李河坐在旁边不让弟弟磕碰到。她要的不多,只希望两人快乐健康的长大。

      ……

      李未五岁时生了场大病,送到县里医院检查打针效果仍然不佳,两个月反反复复发烧陷入梦魇,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胡话。

      李河看着痛苦的弟弟,浑身冒汗皱着脸,他内心焦虑得不行,要是他能帮弟弟承担该有多好。

      李亭母子每天守在床前擦拭照顾,忧虑到什么方法都愿意尝试。

      村里有人让他们带着孩子去找镇上的一位算命先生,让他好好看看。

      老先生佝偻着身体,捉住李未的手心翻看,又去翻动李未的眼皮,捋平他的额头。

      母子二人担心等待结果,老先生刚回过头就焦急询问,“先生,这……这孩子怎么样……”

      老先生不紧不慢坐下,“小孩近来是去过什么山吗?”

      李河心惊,忙回答,“是去过,前两个月刚好山上的野果熟了,我带着弟弟去摘……是因为这个吗?”

      老先生点头,“那就是了,等我施过几枚针,你们把人带回去,破个相就没什么大碍。”

      “先生,这破相是指?”

      “不阴不阳。给孩子打个耳环罢。”老先生不再讲,让他们先出去不打扰他施针。

      李未回去后身体好转些,至少能睁眼说话,像是害怕什么,一定要李河时刻抱着他才能安心。

      当天里,李河捏着两枚黄豆在弟弟耳垂揉搓,直到通红薄薄一块。李未站在哥哥两腿间夹着,脸死死埋进他的胸口。

      烧过的银针温度冷却刚好,李河没有如弟弟所要求告诉他将要刺过,揉捏后看好位置直接刺穿,流出几滴血珠,李未麻痹间只感到细微的疼痛就结束了。

      李未还未回神,张着双清净无垢的眼蒙蒙看着哥哥,他的左耳挂上只小巧银环,露出点点缝隙圈住耳垂,活像个菩萨莲华座下的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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