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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臭臭的鸡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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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大夫是不出诊的。繁灵伊凑了些家中现有的草药,熬成一碗药,试图压制住简息尘的发热症状。
“简息尘。”
“息尘。”
繁灵伊喊不醒迷迷糊糊的简息尘,还不能浪费掉这碗救命的药。毫不含糊,繁灵伊含住一口,喂给简息尘。意外地,这种喂药方式很顺利。不等繁灵伊吐出来,简息尘直接就吸走了。
一碗喂完,简息尘看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繁灵伊端来温水,用勺子喂简息尘,也是一滴不剩。
看来,简息尘只是饿了。
略感失望,繁灵伊找来一根绳子,把她和简息尘的手腕绑在一起。折腾了大半宿,她也累倒了,搂着浑身滚烫又发抖的简息尘睡去。等到简息尘的体温不再烫得吓人,她才陷入沉睡。
仅仅睡了两三个时辰,她就被熏醒了。简息尘那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的头发,臭烘烘的,比酒楼的泔水桶还要难闻。
就算难闻熏人,繁灵伊也有足够的忍耐力忍着。她怕自己一起床,说不好人就消失不见了。
果不其然,简息尘一醒来就要推开繁灵伊,瘦弱的小身板倒是劲儿大的很。然而,因为自卑凝聚的气力持续不了三个呼吸就散了。她太饿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你跑什么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退烧,用了多少珍藏的药材,忙到快天亮才睡觉,今天上不了工,掌柜要扣钱的。你自己算算,药钱、照料你的工钱、误工的钱,你现在欠了我多少账?”
“还有我这床新弹的棉花被,这身里衣,都被你蹭黑了,你是账上加账,不还清就别想离开我这个院子。”
一笔又一笔的巨额债务,听得简息尘眼泪汪汪,她一笔都还不起。
繁灵伊见自己装恶人装得太过太狠,把人都吓哭了,连忙调转语气,“我算了一下,如果你留在我这儿做个女使,给我烧火做饭,烧炕暖脚,洗衣刷恭桶,什么都做的话,两年就能还清,如果管你吃管你住,四年才能还清。”
不管是两年还是四年,她得先把人稳住,留下来慢慢添新账。
“你会做饭吗?”
债主问话,简息尘连同眼泪和“不会”一并咽下,“我可以学。”
繁灵伊本想摸摸头肯定一下欠债的简息尘,忽然又闻到臭烘烘的头发,转而捏了捏她的脸。
“做我的女使,得干净漂亮,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汤池子好好泡一泡。”
简息尘向后撤,想要撤出繁灵伊的怀抱,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繁灵伊一把将人拉回来,略带威胁,“暖脚是女使的职责,你忘了?”
“没忘。”
说暖就暖,简息尘顺着繁灵伊的腿,捞起她的一双玉足,揣进自己怀里。
“嗯,做得很好。”
繁灵伊踩了踩简息尘的肚皮,踩出响亮的肚皮叫,咕——咕——
“饿了?”
简息尘快速摇头,闭上眼睛不敢看繁灵伊。
“你说谎,对债主不忠诚,惹债主不高兴,再加一个月!”
繁灵伊收回自己的脚,气鼓鼓地盯着闭着眼睛逃避的简息尘。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饿了?”
疾声厉色,又一次吓出简息尘的眼泪。但这一次,繁灵伊不打算哄她。
“我饿了。”
小声的嘟囔宣告繁灵伊教导有方,她满意地蹦起来,去给简息尘拿吃的。高兴过头,她都忘了她们的手腕还绑在一起。
被手腕绊住,繁灵伊一下子摔倒在简息尘身上,差一点儿磕到头。
“你摔我,再加一个月。”
四目相对,简息尘的眼泪喷涌而出,繁灵伊砸得她好痛。
“眼泪太多,再加一个月!”
解开绳子,繁灵伊的眼睛一刻也不敢从简息尘身上挪开。拿了张胡饼,繁灵伊飞速回到床上。只需要一句“好冷”,就有个机灵女使揣起繁灵伊的脚,给她暖脚。
“吃点儿胡饼垫垫,一会儿看过大夫,我再给你做饭。”
吃了一口,简息尘的眼泪又冒出来。
又是一场令繁灵伊手足无措的眼泪,她收回自己的脚,从床上坐起来,“我没追加一个月,怎么又哭了?”
简息尘掰下一块儿胡饼,剩下的揣进自己的怀里。
“不用省着吃,吃完了我们再买。”
饥饿的经历太绝望,简息尘连个芝麻渣儿都要捏起来吃掉。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下一张洒满芝麻的胡饼吃。
“你是不是想指望着这张胡饼,偷偷离开?”
回想起昨晚见到一个要死不活的简息尘,繁灵伊的后怕催生出怒火,“你一直觉得,我一个靠弹琴谋生的商女,配不上你这个大小姐,从前躲着我,现在避着我,还预备着将来甩掉我。简息尘,简息尘!”
火势蔓延,繁灵伊口不择言,“你有本事再也别来见我!明天我就离开京都,躲得远远的,省得你这个大小姐还得费劲儿躲着我!”
“你要去哪儿?”
简息尘的眼泪杯水车薪,滴不灭繁灵伊的怒火。
“我去成亲,找个愿意要我的好人家嫁了,再也不惹你心烦!”
“我欠你的账还没还,你不要了吗?”
“我要有用吗?你根本就不想还!”
怒火中的柴火,是繁灵伊自己抽走的。
“我还!”
按捺住心中的得意,繁灵伊投出质疑的眼神,没有吭声。
“我怎么说,你才愿意相信?”
“吃完这张胡饼,我勉强信你一次。”
饿肚子和见不到繁灵伊,简息尘显然更害怕后者。她狼吞虎咽地塞下整张胡饼,噎得满脸通红。
繁灵伊是真怕有人把自己给噎死,“快吐出来!”
简息尘拒绝吐出来,噎得直呕,还连连摆手强装没事儿。
“我信你,没有不信你,你把自己噎死了还怎么还账?”
繁灵伊急得就差上手去扣出简息尘嘴里咽不下的胡饼。
吐出一大口胡饼,简息尘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她被摁在床上,慢慢地喘匀气息。
“我出门去给你找大夫,你不准下床、不准出门!”繁灵伊对自己发出的警告不放心,“要不我们一起去,顶着你这头鸡窝?”
简息尘扒拉扒拉被嘲笑的“鸡窝”,硬硬的一团,十根手指也梳理不通。双手捂住脸,她从温暖馨香的被窝中闻到了臭臭的自己,羞愧地遮住了脸。
“我不去。”
“那你不准跑!”
屋门、远门,连上了两道门锁,繁灵伊马不停蹄地去医馆找大夫。大夫上了年纪,走路慢吞吞的。繁灵伊催了又催,差点儿把大夫催毛了。
“你再催,我就不去了。”
繁灵伊这才耐住性子,跟在大夫身后挪回家。
“就是普通的风寒,不是绝症,按照药方抓药吧。这桂枝汤喝下去后,得喝一碗热粥助药力。不能吃生冷油腻的食物,多喝些葱豉汤。她身子虚,必须卧床休息,才能抵抗病邪。”
繁灵伊付了诊金,送大夫出门。等药童送来药,她再付药费。
“大夫说了,你得卧床休息,你敢乱跑我就把你腿打断。”
全年无休的繁灵伊,罕见地告了三天假,只为了寸步不离地守着简息尘。
掌柜的差人来催,让繁灵伊回去上工。
繁灵伊没给准确的答复,只说好了就去。是病好,还是人好,她不管,因为她拿不准简息尘的真实想法。
简息尘连喝了三天药,终于能下地了。
“你明天能带我去汤池子泡泡吗?”
病好后的第一件事儿,简息尘想尽快处理掉自己头顶的鸡窝。为了防止鸡窝的恶臭熏到繁灵伊,她连着两晚霸占着繁灵伊最好看的枕头和被子,不让繁灵伊用。
繁灵伊反反复复地审视了简息尘的眼神,想从中盘算出简息尘不会逃跑的可能。
“我真的不会赖账!”
对天发誓,指地为证,简息尘把自己能想到的法子讲了一遍,甚至打算放两滴血来缔结誓言。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你拒绝我,离开我。在梦里,你让我失望了太多太多次。我有时候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到底你在我身边还是又跑掉了。”
繁灵伊裹在灰色棉被里,枕着同色棉布缝制的荞麦枕,借着夜色给的胆子控诉无数次拒绝过她的简息尘。明明简息尘就在她眼前,她却要时时刻刻做好失去的准备。
一只手穿过紧挨着的花被子和灰被子,摸住另一只手,搭在上面,不敢用力。
繁灵伊双手接过这来之不易的一只手,将其摊平在自己的两掌之间,压在脸颊下,眼神里的哀怨渐渐盖过恐惧。往后余生,要是简息尘一直陪着自己就好了。
头发的恶臭抑制住简息尘想要凑近身体。等明天,希望可以抱抱不被拒绝的繁灵伊。
有生以来,繁灵伊睡得最幸福的一觉,就是一睁眼便看到简息尘没有收回、没有溜走、没有分开的那只手。
简息尘恰恰相反,这是她睡得最提心吊胆的一觉,比她流浪街头时睡得更加不安稳。一整夜,她醒来的次数超过一双手。每一次惊醒,她就得检查一下自己的手是不是在繁灵伊的双掌之间。如果没有,她就想方设法地找准时机,把自己的手再塞回繁灵伊的手中。
欠账,还账!
说到,做到!
她不要给繁灵伊甩下自己的机会,一刻也不行。
“醒了吗?饿不饿?”
“鸡窝”点了点,又摇了摇。
“说话!”
“我饿了,我能不能等泡过澡再学做饭?”
繁灵伊笑出了声,“你是在担心你这硬邦邦的鸡窝影响到饭菜的味道吗?”
眉毛拧在一起,挤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简息尘一只手捂住耳朵,借用枕头捂住另一只。听不见,也看不见。
“说好了,今天要带我去汤池子的!”
“好,吃过早饭就去。”